众人一见,皆是惊讶不已,迟青铜问道:“斛斯侍郎,你并未有明显败迹,为何仓促认输呢?”
斛斯政怒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此时未败,却难保总是不败,又何必自取难堪!”
房善佑在一旁叫喊道:“阁老气度雄远,乃是世上一等一的人物,此时谦让,不过是君子之仁,信义无双!迟将军,你心里定是求之不得,欢喜得很吧!”
迟青铜将横刀一挥,怒道:“你我武功相差无几,胜败只在一念之间,何须故意容让!再来比过,定要刀剑及身,分出高下不可!”
斛斯政将太阿剑背于身后,说道:“我既已自认不敌,算你胜了此阵便是,何须多言!”
迟青铜见他言语激烈,脸色难看,知道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无趣,心中暗想:此人傲世轻物,听了房善佑一句话便草草认输,其中必有阴谋,还须小心才是。
正要迈步而回,却听近月叫道:“迟将军且慢!”迟青铜立时驻足不动。
近月笑道:“侍郎公既是认输,便请先迈出粉圈。”
迟青铜慌忙低头看去,见自己已是脚踩圈边,险些一步踏出圈来。他不禁暗自惭愧,心想:“近月姑娘果然心细如发,我要是率先迈出,房善佑若说是我败阵,我却无法反驳!”
斛斯政“哼”了一声,头也不顾大踏步走回。
房善佑连连叹息,神情浮夸,向申屠阿叫道:“申屠船主,咱们出师不利,先输了一阵,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今日我等便要自刎于海上么?”
申屠阿笑道:“商贾不也以信义为重么?若是输了,自刎便是,怕得什么?你这一身肥肉,壅得连脖子都快分不出看不见,怕是割起来要多费一番功夫了,哈哈!”
房善佑道:“虽说人无信不立,天底下就数‘信’字最为宝贵,可还是不要自刎的好。那滋味虽是没有尝过,想来定是没有吃肉饮酒畅快。船主,你那葡萄美酒晶莹剔透、唇齿留香,饮下去生津解渴、暖血开胃,可真是绝品!我还没有喝够,你可要想办法赢一场才行。”
萧随众人本就口渴多时,听他说着葡萄酒如何好喝,更觉得口鼻如炽,不由自主喉咙一动。房善佑越是信誓旦旦,众人越觉得他虚伪狡诈,暗藏祸心。
申屠阿将黄麻布囊缓缓撤下,露出那柄奇长无比的仪刀来,刀身微黯,通体金线错嵌出星辰祥云,极尽华美优雅,锋刃白光闪闪,显得精锐非凡。
丛万盅暗赞一声“好刀!”只见申屠阿走上一步,说道:“申屠某要来打这第二阵,事关生死,大意不得,不知哪位愿与我一战啊?”
近月向萧随等人一笑道:“丛校尉、思徒兄,迟将军既然已经赢了一阵,剩下一个房善佑虽是善耍诡计,想来二位要胜他应该不是难事,这第二阵便由我跟他应付一番如何?”
迟青铜、丛万盅点头答应,心想:她心思机敏,武功不低,倒也未必会败,即使输了这一阵,也尚有可转之机。
萧随知道她急于拿申屠阿练手,验证新悟出的“灵乌刀法”,心中好笑也不便多说,叮嘱道:“贤弟可要小心他飞刀暗算!”
近月取出“月下”短刀在手,向申屠阿笑道:“申屠船主,你一会儿使宝剑,一会儿使弹弓,眼下腰中别着铁锚,手里擎着仪刀,身后还有红绸飘动,可真是所学颇多,威风得很啊!”
申屠阿干笑几声,说道:“哪有姑娘兵器好、运气佳!怎么,眼下又想乘隙蹈瑕,来占申屠某的便宜么?”
近月见他语出讽刺,明摆着对自己昨日胜他之事颇有不服,暗指自己只是凭借运气才侥幸得手,不由得心中恼怒,说道:“这木兰飞羽是你的天下,还畏惧别人运气好么!只怕船主也早就想报一刀一剑之仇了吧!”
申屠阿说道:“不错,明人不说暗话,小娘子你确是我心头所恨!不过,这第二阵我却不能跟你动手。”
近月奇道:“莫非你怕了不成?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宝刀将你手中兵刃削成一截一截,只能拿来作飞刀,是也不是?”
申屠阿笑道:“姑娘宝刀虽利,我这仪刀也不是俗物,岂会轻易被你斩断!”将长刀轻摆,刀身上精光游走,顺滑如水,确实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好刀,“今日,申屠某有三不战,若是不得其人,我宁肯弃阵!否则,纵使一拳一脚赢了申屠某,我心中也是不服,定会骂他个‘乘人之危、不知羞耻’!若是输与我,我更会瞧他不起,申屠某自己脸上也不会觉得光彩。”
近月笑道:“还有这许多名堂,倒要仔细听听。”
申屠阿道:“三不战么,便是不敬者不战,不饮者不战,不伤者不战。”
众人一听,皆感新奇,不知他如何想出这些名目。
房善佑鼓掌笑道:“有趣!申屠船主,不知你这三不战都是何意?为何有这不战之忌啊?”
申屠阿以手拄刀,巍然挺立,他身形高大,双手都要举在面前才够得着刀柄。只见他正色道:“既是性命交关,自须凛然刚正。咱们双方虽是生死对头,却也当互为敬重,若是心存轻视,交相鄙夷,又怎对得起击掌之誓!这便是第一,不敬者不战。”
萧随取笑道:“申屠船主,这不像你的脾性啊!昨日相斗可不见你有此说法。”
丛万盅见他板着面孔,眼中却难掩鄙吝之色,不禁十分嫌恶,冷笑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不到一日光景便有如此变化,实在是厉害!定是少不了有人从中点拨。”
迟青铜暗想:丛兄弟说得不错,一切当是房善佑三人商议好的,不知要弄些什么玄虚,且听他说完。
申屠阿也不觉尴尬,眼光四转,继续说道:“二不战更简单易懂了,申屠某好酒,更喜欢用大杯巨觥,以酒助威增色也是古来有之,对饮一杯各自放胆拼力岂不痛快!如此也是瞧得起我。当然了,若只是装装样子,嘬而不饮、饮之不尽,就算是先在申屠某面前丢了三份气势,我顶多在心里抱怨几句,脸上有几分难看,却绝损伤不到各位一根毫毛,不必放在心上。”
房善佑笑道:“你是要先拿酒将别人灌醉,好无法胜过你么?你酒量好,别人也未必不如你!到时酒壮英雄胆,几招便将你打翻在地,你岂不是后悔莫及!”
申屠阿笑道:“若有人酒量胜过我,申屠某立时弃刀认输,不用再比。可惜,闯荡南北这么多年,还没有遇见叫我垂首心折之人。”
迟青铜问道:“不伤者不战又是何意?”
申屠阿道:“我受了小娘子一刀腿伤,一剑肩伤,脑袋上还被萧君赐了一只水杯,此时仍是伤痛未愈,若是迟将军这样毫发不伤之人与我对敌,岂不是胜之不武。赢了是我侥幸,输了我却不能心甘,故此有这三不战。”
近月笑道:“昨日我这鬓边头发被申屠船主的飞弹伤到,折了两根,算不得毫发未损吧!”
申屠阿脸上一变,转瞬之间仰天大笑,说道:“只怕姑娘心里未必对申屠某有丝毫敬重之意!也罢,只要姑娘不违第二不战,我便陪你走上几招。取大碗来!”
当时便有船伙从舱房走出,捧出一坛酒来,酒坛上倒扣着两只海碗。申屠阿拍去泥封,将酒坛打开,顿时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出,辛辣刺鼻,呛得近月接连后退,轻咳不止。
“你这是酒么,怎会有如此异味?”
申屠阿抱起酒坛,在海碗中满满地斟出酒来,酒色微黄,倒是十分清澈,口中说道:“世上美酒都太甜腻,扭扭捏捏没有丈夫气概,是舞弄文墨的骚客们喝的。我嫌它们不过瘾,就取来鲁郡的高粱酒,热热地蒸了几遍,又用猪胆泡上几个月,才有这十足的香气!”将一只海碗捧到身前,向近月道:“姑娘,你饮了这碗,咱们便动手如何?”
那海碗碗口足有一尺左右,又阔又深,盛上酒没有五斤也有四斤半。近月见酒在碗中晃荡荡直漾出来,隐隐有腥苦之气,自己哪承受得了,眉头紧皱,嗔道:“谁跟你斗酒,你既不愿再败给我,也无需拿这法子搪塞!”
申屠阿冷笑不止,说道:“我早就说得明白,不饮者不战,这是姑娘自己退缩,可怨不得我有意相欺。”
迟青铜抢上一步,高声道:“申屠阿,我胸前、左膝都被你弹丸所伤,也敬你是个穷凶极恶的真小人,这碗酒便由我来与你干了,咱们刀下走上几趟!”
“丛兄弟……”迟青铜脱口而出,想拦下他,可是左思右想,也就只有他能与申屠阿一战,只得叮嘱他腿伤未愈小心为上。
申屠阿轻蔑地一笑,说道:“我这可是烈酒,酒量好的一碗下肚只怕也就醉了,丛校尉可不必勉强。”
丛万盅怒道:“若剩下一滴岂不叫你耻笑!”接过海碗仰头便喝。申屠阿一见也不甘示弱,举起海碗同时向口中灌下。只听两人喉咙之中“咕咚咕咚”响了数十下,才将碗中猪胆高粱酒喝完。二人同时将海碗倒扣,果然没有一滴剩余,不由得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丛万盅只觉得那酒又苦又辣,在肚腹中转了几圈,一股热气直冲顶梁,一时间面赤耳热,眼前发花,心中暗叫:果然是烈酒,前所未见!
申屠阿微微一笑,双手挺长刀走进白粉圈中,他酒量确实惊人,又是喝得惯了,脚步沉稳,丝毫不乱。他在白粉圈中站定,叫道:“丛校尉,恭候大驾!”
丛万盅暗吸一口气压住酒劲,心中想得明白,申屠阿刀身奇长,贴身近战是他的短处,须得以近制远才能赢他。边想边将铁链从刀环拆下,系于腰间,缓步走入圈内。一时弄不清申屠阿仪刀的招数,故此不急于进攻,口中说了声“请吧”,摆了个迎敌的架势,盯住申屠阿长刀的动静。
申屠阿脚下用力,臂随腰转,以身运刀横扫而出,刀光闪烁盖住了大半个圆圈。丛万盅被刀身反光照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知道若是向两侧、后方躲闪势必出圈落败,自己正要以近身赢他,当下趁势欺身而上,龙环刀向申屠阿仪刀后身格去。
申屠阿双手挥刀,来势如风,丛万盅臂上一震,龙环刀险些脱手,脚下连跄了两步,差一点踏出圈去。他心中又惊又悔,暗想:“仪刀如此之长,前身蓄力最足,越到后身越难着力,想不到这恶贼力气出奇,龙环刀竟被震开,看来是我太小瞧他了。”
申屠阿大笑一声,双手翻举,仪刀由下而上向丛万盅反撩,若是被他击中,非得从裆至顶划为两半不可。丛万盅心中暗笑,这一式看似凶险,实则虚张声势,需要小心的是他后面的刀招。果然,申屠阿一刀不等劈空便上步转身,仪刀向丛万盅平推而来。
丛万盅见仪刀护住申屠阿左侧身形,顺着他的走势向右侧进身,龙环刀向申屠阿背后刺去,口中叫道:“申屠阿,你换了家伙,还不依然是这般能耐么?”
申屠阿狂笑一声,说道:“这些对付你已是够了,实话说与你知,这柄仪刀便是从你这样的校尉手里缴的!”身子跃起,直上直下飞劈而至。
丛万盅不退反进踊身而上,申屠阿落地蹲身,仪刀向丛万盅双腿斩去。他身子高大,此时竟换了招式,专向丛万盅下盘招呼,逼得丛万盅跳跃躲闪,难以近前。
丛万盅心中暗叫不好:“这船汉以长刀攻我下盘,我左膝伤痛,哪禁得住如此顿挫。”只觉得膝痛隐隐,每弯折一次都加剧一成。
申屠阿心中得意,神色飞舞,笑道:“一碗酒下肚,此时才运转开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舒坦!”手中仪刀连连加紧。丛万盅一时缓不过劲,左支右绌,眼见着便被挤出粉圈,不得已奋力一跃,从申屠阿身上飞过,膝盖用力过猛,双足落地已是左腿战栗几欲栽倒。
丛万盅只觉得汗毛孔都张开了,似是一碗酒水齐涌而出,身上汗水涔涔,衣衫尽透。他张目骂道:“卑鄙!”
申屠阿笑道:“丛校尉所说我却不懂,不知是骂我的人呢,还是骂我的刀?”
丛万盅怒道:“你这恶贼,休要卖狂,看刀!”已将铁链解下,挂于刀环之上,心中暗想:腿伤拖累,看来还得以链刀赢他,小心不要误出粉圈也就是了。他链刀上的功夫可比以手持刀强上不少,只是铁链太长,只能放出一半,另一半盘在左手之中。
申屠阿却避开不战,叫道:“你踏出粉圈,已是输了!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丛万盅回头看身后粉圈,果然有一处被自己脚跟踩到,缺了一小块。他侧身以刀指圈,笑道:“你看,这里虽被我踩到,却没有全断,白粉外缘完整如初,仍属圆圈之内,何来踏出之说!”
申屠阿无力反驳,口中骂道:“无耻!”
丛万盅故意学他,说道:“申屠船主所说我却不懂,不知是骂我的人呢,还是骂我的鞋?”链刀直刺而出。
申屠阿仪刀向龙环刀上斩去,口中叫道:“我来给你放个铁线风筝!”满以为一下便会将龙环刀撞飞,没想到丛万盅铁链牵扯,龙环刀竟在空中一顿,返身而回,势如闪电向自己头颈刺来。
申屠阿大叫一声“邪门!”,不敢再轻易相碰,仪刀随身前冲,向丛万盅身上刺去。方才是丛万盅要近身而战,眼下竟成了他要以近搏远。
丛万盅冷笑一声,手中铁链向他刀身上缠去,左手铁链同时飞出,锁他的咽喉。申屠阿大惊失色,纵身后撤,口中叫道:“房老客,看来你的脖子不保!”
本来他的武功不在丛万盅之下,只是这仪刀是他临时上手,凭着膂力过人来趁丛万盅膝伤之危,却是没想到丛万盅链刀功夫竟是如此出众,大出意表,这才一时暂落下风。
房善佑笑道:“我这脖子硬实得很,还不到有闪失的时候!不信,我照来你看。”说着从怀中取出两面铜镜来。
迟青铜一见,叫道:“房老客,你要做什么?”手中横刀掣出,怒目而视。此时烈日虽已偏斜,却依旧光芒如射,甲板上众人已是双目难睁,若是房善佑以铜镜反光照射丛万盅,使他眼力受扰,岂不是稍有不慎便会败在申屠阿刀下!
谁知,房善佑意不在丛万盅,而在迟、萧、近月三人。他双手各执一镜,向迟青铜、萧随脸上照去,与此同时,斛斯政纵身而前,挺剑向近月便刺。
萧随应变神速,手中鬼爪脱手而出,直奔房善佑前心。房善佑惊叫一声,转头便跑,躲在斛斯政身后,仍是向迟、萧头面上照个不已。
迟青铜怒道:“斛斯侍郎,你要以一敌三么?”
斛斯政笑道:“我连你一个都打不过,又怎会打你三个,少陪!”也是抽剑便走。
便在这一瞬间,申屠阿大喝一声,仪刀向丛万盅肩头劈下,身子却侧在一边。丛万盅见有机可乘,链刀挥动,也向申屠阿身上劈去。这一招去势迅猛,丛万盅早想好了后招:申屠阿若是矮身躲闪,他便抖铁链锁他头颈;若是退后,则一步踏出粉圈便立时输了这一阵;若是纵身向上,则可以像刺伤普行那样,链刀刺他腰间,谅他也万难躲闪。
申屠阿果然纵身而起,却将仪刀猛地掷出,刀尖直刺入甲板之中,直挺挺竖在地上,“突突”颤动。丛万盅收刀不及,链刀一下缠绕在仪刀之上,他心中猛地一惊,双眼余光便看见几点寒星,竟是申屠阿的飞刀疾射而至。丛万盅铁链一时抖不开,忙向一侧翻滚,飞刀贴着衣边而过,不等他站立起身,申屠阿已将三钩倒刺铁锚擎在手里,一锚勾进了他的肩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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