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八回,贾元春封妃后省亲,完成了各种仪式后,才算恢复了一点私人身份(完全恢复是不可能了),作为贾府的女儿、长姐与家人们团聚。
元春和宝玉都是在贾母身边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既是姐姐,又是启蒙老师,可以说宝玉的诗文底子就是姐姐帮着打下的。所以这次难得有机会回来省亲,元春自然免不了要与这个最疼爱的弟弟好好亲近。
亲近的方式,除了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就跟我们自古以来的父母一样了:考察功课。
只不过,没让他写时文,而是要他就大观园内“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和“杏帘在望(稻香村)”等四个她特别有印象的景致写四首五言律诗,其他姐妹们则相陪,要求低一点,只须“一匾一咏”即可。
元春此举,一方面是事先了解到宝玉已经长进了,料他写几首诗不在话下;另一方面也是“爱弟心切”,给他一点高要求,让他好好表现表现,那么她这个做姐姐的也面上有光,算不辜负了自幼的教导。
她想得挺好,实际上却有两个人不开心了。
谁呢?昨天我们已经讨论过,正是宝玉和黛玉。
宝玉不开心是好理解的,因为他尽管喜欢诗词歌赋,但是与黛玉、宝钗甚至湘云相比,他都称不上“捷才”,要他一下子连写四首诗,不免有点要求过高。
那黛玉为什么不开心呢?原来与宝玉不同的是,她嫌“少”:
原来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到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
我们知道,黛玉是有“咏絮才”的,不要说写上四首,写五六七八首也不会作难。她本来是想好了要利用今晚这盛大聚会展示才华的机会,让自己成为全场焦点的,却不料元春姐姐明确规定了,宝玉一人作四首,姐妹们只能作一首。
这一来,黛玉虽然不会因为元妃偏爱弟弟宝玉而不开心,却因为不得“大展奇才”而不开心了。
当然,不开心归不开心,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只不过,黛玉索性连规定的一首也不认真作了,“胡乱和一首五言律应景”(当然,不出意料,就算是应景之作也技压全场)。
宝玉也是,他任务最重,黛玉、宝钗她们都已经完成了,他还得继续写。于是,他自然而然就成了她们关心的焦点了。
不过他倒也不错,一会儿工夫也已作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两首。正在写“怡红院”一首时,宝钗看到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就趁着别人不留意,急忙回身悄悄推他,提醒他说,前面元春因不喜欢“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宝玉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她争驰(对着干)?况且蕉叶之说颇多,让他再想一个字改了,就是说,有不少典故可以用的。
宝玉此时也实在有点才力不胜,毕竟已经连作两首嘛!一听宝钗的话,就擦起冷汗来了,想不起有什么典故出处来。
于是宝钗就指点他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宝玉却就像我们面对大考,一时紧张到把基本公式都忘了,不知道此出何典,还是宝钗告诉他出自唐钱珝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宝玉这才记起来,自骂“现成眼前之物偏到想不起来了”,也毫不计较宝钗笑话他“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还感谢她是自己的“一字师”,表示“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
宝钗帮到了宝玉,也自开心,听他说不叫自己“姐姐”了,又笑话他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活泼娇憨,可亲可爱。
不过,大家应该注意到了,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宝钗是很会迎合的。
一是迎合元妃。她从元妃改匾额,判断她的喜好倾向,提醒宝玉改思路,让元妃姐姐开心是最重要的。
二是迎合主流。无时不忘男儿的前程,你看她前面在笑话宝玉忘记典故时,说他将来金殿对策怎么办,也就是始终不忘渗透参加科考的观念。
只不过此时宝玉急着完成任务,是无暇计较这个的。而宝钗似乎也忽略了,其实元妃开不开心,倒并不在诗是不是投合了她的心意,而是宝玉像模像样地完成了她出的题目。
而这一首诗,其实是宝玉的强弩之末,在宝钗的帮助下算是较顺利完成了;完成了三首后,那最后一首“杏帘在望”,却实在是写不出来了。
这时怎么少得了黛玉呢?
她本身就因“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看看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就想代他作两首,“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走过去时,宝玉已经完成了三首了,她就让他自去抄录前三首(先写草稿的),表示等他抄完了,“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
果然,黛玉“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写诗,对我们林大才女来说,实在是易如翻掌啊!而且质量很高,“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
这质量之高,如果怕宝玉有偏向,认为凡是林妹妹写的都是好的,那么元春的判断则作了充分证明。她指出,宝玉呈上的四首诗,最好的就是黛玉代他写的那首。
与宝钗的有意迎合相比,黛玉恐怕没有考虑到元妃喜欢看到什么,她代宝玉写诗,一方面是为了把积蓄的“诗情”挥发出来,另一方面是心疼宝玉,让他少费点神。
在黛玉这里,写诗就是写诗,无关其他;而在宝钗那里,写诗并非纯为写诗,背后的东西更重要。
都是对宝玉的关心,都帮助宝玉解决难题,两位女孩儿的性格反应就是不一样。
那么,亲爱的朋友,你喜欢哪一种呢?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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