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童和王雅茹、高玉母女打车回到小区,见6幢2单元自家楼下停了一辆救护车,车身印有“东方市第一医院”几个血红大字,车旁围了许多小区业主,还有物业的人,三人很是奇怪,便问了一下正站在车旁小声议论的两位阿姨,阿姨小声说好像是3楼有人自杀。三人吃了一惊,匆匆上楼,对门女局长家有几个医护人员正用担架抬着女局长出来,一位中老年男士跟在后面,行色匆匆,脸色苍白。高玉与谢童低语了几句,便让王雅茹先回家,二人跟着中老年男士一起匆匆下楼…… 中老年男士跟随抬着女局长的医护人员匆匆上了救护车,谢童和高玉向着谢童从许子静那儿借来的黑色凯迪拉克走去,走到半途,谢童突然想起车钥匙并没有带在身上。谢童本想上楼去取车钥匙,却又不知私家车能否停进市第一医院,也不知医院附近是否方便停车,于是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打车去医院。东方市第一医院六楼抢救室外,谢童、高玉与一位年龄看上去五十多岁、自称是女局长前夫的男士并肩而坐,男士上身穿着一件修身深蓝色T恤,下身搭配一条灰色西裤,身材瘦弱,脸色白皙,略显疲惫,情绪低落,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点儿发黄的玳瑁边眼镜,黑发间夹杂着些许银丝,两鬓亦有点斑白,但目光深沉,气质儒雅。不远处,一位穿着颇显休闲风,长相颇有几分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手扶窗沿,一边向着窗外吐着烟圈,一边操着一口闽南腔打着电话,面容神态显不出一丝焦虑,他不时扭头望向三人,谢童听不懂他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不过凭感觉他觉得他应该是两人的儿子。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是两三分钟令人窒息、令人尴尬的沉默,高玉跟谢童耳语了两句,便从背包里取了一包纸巾,然后拍了拍谢童的肩膀,独自去了洗手间。看来还是高玉心思缜密,她还真是了解男人,她这一避开,谢童身边的这位儒雅男士便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再次自报家门,然后开始讲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王欣琴前夫李军,木子李,军人的军。晚上我正在自己家书房看书,突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当时很是奇怪,因为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只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说什么‘甜甜走丢了,吃药了,安眠药,老李啊你快来救救我,救我’,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我将信将疑,电话再打过去已无人接听,我这才有点慌了,赶紧打了120,又赶紧给我儿子打电话,就是站窗户边的,让他直接来医院。”李军说到这儿眼眶有点红润。“李军”?谢童突然想起,之前他在古城墙上见着的那位有点面熟的、跟高晶社长十指相扣的中年男士就是朱富贵的大舅哥、常务副市长李骏,他很是吃惊,难道刘云霞所言非虚?两人真的有一腿?可这位东方市政治红人的夫人前不久才刚刚出事啊!这也太那个了呀!谢童见李军还望着他,来不及多想,便毫不见外地拉过李军的一只手,安慰道:“抢救还算及时,一定会没事的,您别太担心了。听我爱人说过王局长她刚从位置上退下来,搬去跟您儿子儿媳妇一起住了半个月,可她跟儿媳妇合不来,为了不让您儿子夹在中间为难就又搬出来了,因此情绪很低落。”“哦!是嘛!他们都没跟我说过,这个情况我还不知道呢,唉!我这儿子儿媳妇,教子无方,愧为人父,也愧为人师啊!唉!唉!不说了,不说了。”李军连声叹息,欲言又止。谢童见他如此自责叹息,似有难言之隐,便安慰道:“她只是跟您儿媳妇合不来,您儿子并不见得有什么大的过错,您就别自责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军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小谢,从你的言谈举止间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素质很高的人,应该不会背后八卦、乱咬舌头根,我呢也就不再心存顾虑掩饰家丑了。”李军换了个姿势,接着说道:“我和王欣琴是大学同学,学的是金融,在学校时我俩就是普通同学关系,毕业后她分配在了市直机关,我呢继续读研,研究生毕业后我留校任教,本来两人也没什么交集,后来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我俩又见面了,那时她刚刚从一段失败的情感经历中走出来,我也没有对象,就这样我俩就好上了,因那时年龄都不小了,也就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都直接奔着结婚去的。婚后第二年我儿子便出生了,但儿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的欢乐是短暂的,由于各人性格、人生观、价值观的巨大差异,再加上工作与生活的双重压力,原本那一点点爱情,嗯姑且就称之为‘爱情’吧,那一点点爱情的新鲜感很快便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相互厌倦,‘冷战’隔三差五地发生,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办法,我一肩扛着事业,一肩扛着家庭,生活就这样维持着。”谢童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嗯嗯”“哦哦”两声,李军停了一下,抬头望了望一直在打电话的儿子,便继续说道:“她想出人头地,过令人羡慕、众星捧月式的生活,后来她得偿所愿地走上了仕途,越走越顺,就更是顾不上家庭了,不过对儿子物质上的要求她是无原则地有求必应,当然她也有这个经济能力,而对我这个穷教书匠更加的百般挑剔,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张扬她所得意的、纯世俗层面的优越感,我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被蔑视、嘲讽、挖苦、呵斥、压制之中,万般无奈之下,我违心地辞去了我所心仪的教师职业,如他所愿地下海捞金,去了一家股份制商业银行做支行副行长,钱倒是赚了不少,她呢也满意了,很少再挖苦讽刺我了,可儿子的家庭教育被耽搁了,唉!养成了一身的坏毛病;但说实话,我这个副行长当得一点都不快乐,找不到一点成就感和意义感,交际场上诸多推不掉的无聊的应酬,以加深彼此感情的名义相邀,实则充满利益盘算的无意义的应酬占据了我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日子长了,因专业荒废而导致的焦虑感越来越严重,因而干了没几年,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学校。于是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再度恶化,可为了儿子,彼此就这样将就着、凑合着,直到儿子考上大学,我俩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段无爱婚姻,彼此呢就都解放了。如今我呢,被不幸的婚姻吓着了,便宁愿一个人单着;她呢,心高气傲,为人苛刻挑剔,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找到满意的。说实话,这次的事我还真是没想到,平时那么泼辣强悍的一个人竟然会想着走这条路,唉!难以置信,真的是难以置信。”“您刚刚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连续发生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又是提前退位,又是与儿媳妇合不来,受气出走,这‘甜甜’走丢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月前的风风光光、门庭若市,与如今的人走茶凉、门可罗雀、孤苦无依反差太大了,心里落差也太大,又没有及时找到一个诉苦排解的出口,或者说新的精神寄托,可能就一时想不开了。”谢童分析道。“不过她在命悬一线、懊悔求生的危急关头最先想到向我求救,还是挺令我意外的,也令我有一点心酸和感动。”李军道。“这说明她心里还有您啊!也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从前未曾有过的痛苦的人生经历令她痛定思痛,对您有了珍惜之情与懊悔之意。”高玉柔声细语且颇为动情地说道,她不知何时回到了座位上,两位专心恳谈的男士竟然没有察觉。谢童跟着附和,不过,李军并没有说话,扭头望了望抢救室那边。抢救室的门恰好开了,三个人一起围了上去,站在窗户边连着抽烟的儿子也迅速掐掉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跑向拉门而出的医生。万幸的是,因抢救及时,王欣琴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李军父子俩激动得异口同声地向医生道谢,许是闻着了李军儿子身上有一股浓烈的烟味,医生表情严肃地望了望他,然后面无表情地告诫他医院禁止抽烟,李军儿子连赔不是,李军自己一脸歉疚与羞愧之色;医生继而平静地嘱咐父子二人进去后不要和病人多说话,因她身体还比较虚弱,父子俩频频点头,目送医生转身离去的背影再次连声道谢。进入病房前,李军紧握住谢童的双手,说道:“不好意思,今天惊扰了二位。”“李教授,您太客气了。”谢童道,称呼从“先生”变成了“教授”。“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谢谢你们,在我们最难熬的时刻由你们陪着,感激不尽!”李军动情地说道。告别了李军父子二人,谢童、高玉打车回家。一路上,高玉依偎在谢童的怀里,谢童搂着她,二人似乎都有点累了,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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