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难得迎来清和的阳光，奶奶嘱咐翻出在仓库里冬眠的稻子出来晒，看着我用稻子整出一个规整的金黄的正方形，爷爷笑着说：我种了一辈子的稻子，从来没晒过这么好的谷子。
乡土·随意
乡土总是随意的，随意有随意的逻辑。一则随意是自然的状态，另一则也是为节省时间。还有鸡鸭鹅牛、成片的庄稼要伺候，怎能花大把时间在晒谷子一事上弄出点花样来呢——晒好了就得了。可是，即使是晒得如此规整，那一匹锦缎般晾在前院的稻子似一件富有生命力的画卷，但每一颗稻子依旧以自己喜欢的姿势随意地躺着。
村落的图景是以自然为主的，人只不过是这一片空间的少数群体。成片的庄稼、林立的树木、天上的飞鸟、河里的游鱼、田埂的昆虫……这些形形色色的生命形态形成了乡村的色彩，生命与生命之间掩映着的是无数属于生命自身与宇宙的奥秘。或许正是因为生命形态的多样，没有谁必然压制着谁，村落中的一切都洋溢着生机与活力。
爷爷年幼时种下的枫树自由地在门前伸展，从楼顶望去似乎从跟到顶稍都有蕴含着无限心思：有些可听，有些可见，有些只能闭上眼去静静感受……更遑论周围菜畦、稻田、山林中那些拥有孕育着无数生灵的地方——随意的乡村，允许一切生灵怀着自己的心思与天地、与彼此、与他者沟通，或有心或无意，冥冥中也显出无限神秘……
门前的长河堤岸或高或低，或宽或窄，或硬实或潮湿。湖里的游鱼自在地演绎着自然界的弱肉强食。肥美的鳜鱼、鲫鱼和不受市场青睐的皖鱼、鲢鱼，伙同里面的青蛙，就这样一起随意地生活着：这是难得的世外桃源，鳜鱼、鲫鱼不用成天对着自己物种一成不变的面孔发霉，皖鱼、鲢鱼也不用担心自己占了生存资源而被抹杀。最幸福的是河堤上的各种小草，可以自在地占据自己喜欢的位置，不用担心堤岸被强制塑型时被“连坐”而封在不见天日的水泥底下。
散布在四周的枣树、柚子树、桃子树、橘子树从来没有来自人类的压力，今年阳光好雨水足尽量多产一些、甜美一些，明年阴雨绵绵或干旱少雨尽可少产一些、苦涩一些：不会有人对它们过于严苛，更不用担心因为果实不尽人意而引来杀身之祸。村落里的生命靠天的多，靠人的少；村落里的人，也要靠天。村落里面，天意比人治更为重要，更多的是随意，是自然，而非一板一眼的规矩。
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中稍作休息，日落而归。而城里人早已与表盘的指针融为一体行止作息惟指针是瞻。早期农官探索出来的历法依旧规训着农民春种、秋收、冬藏。
乡土的随意：田园春景
城市·规矩
与村落的自然与闲适不同，从一开始，城市的属性就是制度与高效。在生产线上，所有的产品以一定的模子——长、宽、高、重量、颜色……——产出，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彼此之间的误差精确到毫米以下。公寓、办公楼、学校解离开来，形成一个个结构相似、建材相同的小隔间。空间被精密划分的同时，时间也是如此。
城市是制度和规则塑造起来的。好的行道树必定一般高大、普通，合格的行道花草必定被剪成特定的形状，优秀的小区规划必定区别出居住区、绿化区、游乐区等等区域。在个人也是如此，洗漱必然在洗脸池、洗手间这两个地方，怎敢想象跨出房门随便蹲在一个石头解决？小孩玩耍必有沙发、床铺、地板和玩具，坐在一个澡盆里转圈算怎么一回事？吃饭不在餐桌（或电视）旁边，随便躲进一簇大树的浓荫席地而坐？
城市里工作的人拿的薪水，compensation，有双重含义，其一是“补偿“，其二是”薪水“。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的“薪水”不过作为其花费时间的“补偿”——老板用钱买了你的时间而已——画重点：时间。
城市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她要约束、要效率、要发展。城市的人口、欲望、属性太杂，一板一眼的管教下，增强了秩序与效率，但人与人之间终究不是没有思想的符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就不能大面积和谐了——但悦耳处却容易令人心魂为之而动，为之欢欣，为之鼓舞。城市本质是一个被相对被控制的场域。行人熙熙攘攘间，也为新思想最容易迸发提供温床。不过多少，也是一个隐藏着呆板、模式和灰暗的地方——规矩总有些旮瘩角不灵活，在这些角落路过的人怎能不觉得滞空涩？
城市的规整：广州·夜
城市的严整、乡土的随意，并非孰优孰劣。乡土有乡土的法则，城市与城市的逻辑。就像两个国度，走的是不同的发展路线。
规矩的城市是人的，繁华、舒适、充满着机遇与挑战，同时生活在里面的人却也逃不开规则对身体与心灵的制约；随意的乡土是万物的，自然、随意、万物与我而为一，但是乡村人总抓不住自己的命运，一大半吊在天上。
后记：其实，乡村里的人多半不认同乡村的美好。没有空调的夏天、没有暖气的冬天、没有高速的网络连接就使得乡村没有办法和多数人心中的城市相比。在于城市交流过程中，乡村长期以来的弱势地位也使人对其渐渐失去兴趣。
其实，城市里的人多数向往乡村里的随意。可是城市里汇集者各个领域顶尖的人才，最大的机遇，最好的福利。越大的城市越用其优势吸引着带着城里的人，即使知道它的缺陷，可却自愿被规训着。
终究，城市难得的以人为中心的地方，人的才能多半只有在城市才能被完全挖掘出来，是以长于乡土的人渐渐离不开城市。
广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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