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小道走过千百遍,见它却依旧不过一处泥石风景——它见证过的历史,禾多少也窥见过,竟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任何可以联想的。路不过是路,草木不过是草木,红楼不过是红楼。按照惯例,一条路有了历史,便会慢慢复活,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行人,萦绕各式各样的故事。如果不是路的问题,禾想,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小时候,禾的意识还在,这点她肯定。故乡的小道沾满了各种颜色、声音和气息,她都记得。同样是路,那条从家里房子伸出来路生机盎然,融满了层层叠叠的记忆,像一层层叠合的云彩,浓厚缥缈到她自己都离不清;又像一朵朵绽放在路旁的无茎白莲,一朵勾连其一朵,铺满了整个路面。风吹起路面的黄土,爷爷牵着黄牛悠悠归家的身影慢慢浮现,他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看向门前戏耍的孩童。道旁的枫树历经七十年风雨,它的记忆里还有奶奶在树下摘花生的影像,还有某天父亲锯掉它横生向路边大枝丫时铁锯撒下的木屑和嚓嚓的摩擦声,还有不远处弟弟兀自跳舞时不小心跌进荷塘的恐慌,爷爷葬礼时奶奶昏昏沉沉的哀歌、挣扎扑向地面的纸钱……那条小路甚至还可以幻出远方来的姑婆满面笑容和村里阿九寒暄的画面。这魔幻般的生命力。她走过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年,上学后每年与它不过须臾相逢,可是这条路承载的记忆和人物若要封装似乎难以想象。
空间有一种神秘灵性,一沙一石都会蕴养人的记忆,试图与人建立丝丝缕缕的联系。直到人消磨空间,空间同化人。人走过路,路也走过人生。面前的小道,打禾十六岁走过,日复一日,直到二十岁,竟不过是一条干巴巴的路。她恍然间,觉得自己虽然身体在行走,而意识却缺席了、遗落了(到凡间?到远古?)。生活,是她自己在生活吗?她是在生活吗?还是其实只是时间从她身边走过,在身体留下痕迹,而心灵早已经封闭或者失去......
禾一直在不断探索和尝试合理的生活方式,也怀着懵懂的严谨在社会现实、自我理想和本能惰性之间沉浮、挣扎。愿生,愿理解生。而如今,一条乏味的小道击败了她——她根本已经失去对周围事物的感知能力。那日日走过的小路,在小路上目睹的人、事、流转的风景怎能不鲜活着?生活,真的有在认真生活吗?如果是,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有点薄凉和单调?
路在记载故事,人同样也记载了故事——自己的,他人的。对路的薄凉,何尝不会是对人的薄凉呢?那炉灶旁劳碌的母亲,稻田里挥洒汗水的父亲,操场上奔跑经竞技的同学,会场上严谨有趣的发言,一同生活的朋友,一同走过风雨的爱人.....他们的形象是否于也不过一纸图片?一道光影?而非一曲或清新或慷慨或严肃的歌、一首或悲戚或欢乐或自由或严整的诗。
当我们说起珍惜生活,身旁的他们就是生活呀。
小径上的风物,像一面精致的小镜子,折射单调、戏谑的灵魂自我的挣扎与荒唐的冷漠。

后记:有这样一首日本俳句
追逐着繁星
在鱼缸中
了此一生
觉得人生太多时刻都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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