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不受到伤害是不可能的,不留下看见或看不见的伤痕也是不可能的。一个成年人,不管外表多光鲜,脱下衣服或敞开心灵让人看,一定是伤痕累累的。
能想起来的最早受到的伤害是四五岁的时候,或许还要早一点。跟表弟一起拿铁铲子在土堆上挖土,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他抡起铲子照我脸上来了一下子。我捂着伤口大哭,大人们围过来把我抱到一边,表弟也吓得大哭。
很奇怪,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疼痛,只有对鲜血的恐惧。这一铲子在我左眉毛上面留下一个伤疤,一块不大的伤痕。
小时候跟着大孩子疯玩儿,最刺激的游戏是烧马蜂窝:用一根长棍子,一端捆上麦秸缠上破布浇上煤油,用火柴点着,胆大的孩子举着这样的“火把”烧树上的马蜂窝。
马蜂窝被烧后,马蜂们疯狂地飞出来报复。小孩们大喊着抱头鼠窜。总有跑的慢的孩子被马蜂追上。
脑袋上经常挨马蜂蛰。很疼,不敢跟大人说,只能忍着,跑没人的地方哭。哭完照样跟着大孩子到处找马蜂窝。
见过被马蜂叮得最惨的一个孩子,头上脸上全是红包儿,眼睛肿的睁不开,嘴也是歪的,躺那儿哭,爹妈在旁边连笑带骂。
烧土蜂窝也是个不错的游戏。土蜂住在土洞子里,孩子们见了绝不放过。找些枯柴干草堆在土蜂洞口点火烧。一边烧,一边期待着有勇敢的土蜂飞出来报复,我们尖叫着逃命。这是游戏最好玩的地方,彼此互有攻防,心里那个感觉啊比蜜甜。
我的经验,被土蜂蜇比被马蜂蜇还疼,疼的时间还长——也不一定,有人害怕马蜂,有人害怕土蜂,有人害怕蜜蜂。
说起蜜蜂,是蜂类里面最可爱的,长得胖乎乎的一副呆萌相,颜色是让人爱的黄色,不像马蜂的黄带着明显的警告的味道和土蜂的暗黄色有种低调的阴毒劲儿。
我们人人爱蜜蜂,喜欢玩蜜蜂。春天里那个百花香,可爱的蜜蜂采蜜忙。见着一只蜜蜂趴在花芯里,掀起衣襟,用唾沫把衣襟濡湿一小块儿,用湿布往蜜蜂的屁股上怼,蜜蜂用毒刺蛰,因为唾沫增加了棉布纤维间的摩擦力,毒刺刺到湿布上就被夹住了,轻轻把蜜蜂往外拽,毒刺连同一部分内脏就留到湿布上了。
蜜蜂没了毒刺也就没有威胁了,用一根细线拴住蜜蜂的腿像放风筝一样扯着它飞,也可以任它在身上头上爬,怎么玩都可以。
蜜蜂看起来没那么可怕,抓蜜蜂的时候往往大意,不小心也会被蛰的。不过,蜜蜂蛰得不很疼,一会儿就过去了。
上小学的时候,跟同学趴在校园的沙堆上玩儿,一个男同学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根碗口粗的旧木头棒子扛在肩上挥舞。从沙堆上站起来的时候,那根木棒的一端狠狠地敲到我脑门上,那根旧木棒上的铁钉子扎到我右眼上面的眉骨上,血立刻流了满脸。右眼被血糊住也睁不开了。
心想,完了,这只眼睛肯定瞎了。班长陪我到医院,医生清理完伤口上完药用纱布包好让我回。问医生,我不会瞎吧?医生笑道,你小子运气好,往下偏一点儿,就成独眼龙了。
同样是铁钉子,扎到脚上是很疼的。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一次放学路上,跟几个伙伴翻墙到一个建筑工地里玩。从墙上往下跳的时候,一只脚踩到一片薄木板上。那片木板我看见了,但没看见木板上的铁钉子。脚上穿的是塑料底儿的布鞋,塑料底已经磨的很薄了,那个铁钉子穿透鞋底扎到脚心,我一下子就跪地上了,真是疼的钻心。
铁钉子扎脚心很疼,但跟被烧热的菜籽油炸伤比,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我被热油炸伤过两次。
第一次是上初中的时候,自己在家里炒米饭,炒锅里的油冒烟后,往锅里倒米饭。从米饭锅里把剩米饭直接往炒锅里倒,剩米饭放凉就沱成一大块了,那一大块米饭砸进炒锅里,里面的热油飞溅出来,几乎全部溅到我的右手背上。
第二次是工作后。我们家开了个小餐馆,卖的是新疆风味。那天有点儿邪门,早上起来,心里就犯膈应,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儿,又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想起,整一年前,我们单位组织大家到山西五台山玩。我跟王芝兰老师一起到一个庙里转的时候,人家说这个庙很灵验,王老师就进去许愿。王老师是许巍的妈妈,她是个居士。那时候许巍刚到北京发展,估计王老师是给儿子祈福。我学样儿也许了愿,求的什么忘了,反正不是女朋友就是钱,那会儿年轻,离不开这两样。
回西安后,提起五台山许愿的事情,王老师说她已经在大慈恩寺还了愿。我想我就不用还了吧,钱跟女人一样都没有得到。这么想,有点儿讨价还价的意思
那天早上心里犯膈应,我想起来,那天离许愿的时间刚好一周年,我许诺的是周年还愿。
那天餐馆停电,电动鼓风机不能用。客人上来后,厨师让我帮忙用手摇鼓风机在厨房外面煮面的那个炉子上做大盘鸡。我蹲在炉子下面用力地鼓风,炉子上铁锅里的油和白糖慢慢地混合在一起变成粘稠的蜂蜜一样的颜色,接着炒糖色所需要的“鱼眼儿”出现了,厨师举着漏勺里的鸡块儿往锅里倒的一刻,心里的感觉非常不好,下意识地往外躲,已经来不及了,锅里溅起来的油和糖的混合物糊到我的右手背上,又是右手背 。
我的反应太快了,这么说的意思是我有被油炸伤的经验。油溅到手上的一刹那,立刻跳起来,跳起来的速度比疼痛来的还快。接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几百米,剧烈的疼痛鞭策着我,一点儿不觉得累。跑了几百米后,又跑回餐馆,从冰箱里拿出冰镇啤酒,一口气灌了三瓶,把脑子喝晕后,跺着脚来来回回地疾走,高唱革命歌曲。
我知道,油炸后的疼痛的持续时间大概是一个半小时,熬过这段时间就胜利了。
刚被热油伤害过的皮肤发红,接着变紫,再下来是起泡儿。我的右手背上起了约一厘米高的水泡,手的重量似乎增加了不少。水泡里的液体多有蛋白质,很容易感染。几天后,用消过毒的钢针把水泡挑破,把里面的水放出来,放了好些呢。
外面那层死皮等里面那层皮长好后会自己脱落的,脱落后,里面那层皮会很白,白癜风那种白,变成正常皮肤的颜色,需要十年吧。
谈恋爱那几年,总谈不成功,可能跟手上的“白癜风”有关系。相亲的时候,喜欢人家女孩儿,一见面就赶紧解释:这不是白癜风。没看上眼儿的,一字儿不提。
说起疼,油炸伤还不是最疼的,被蝎子蛰才叫生不如死。
初二那年夏天,有天晚上到长乐坡村的崖顶上乘凉。那个立陡的悬崖是古浐河的河岸,因为地势高,夏天风大,很凉快。正在野地里走着,脚后跟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儿像被碎玻璃碴子把肉硬生生划开的感觉,说得准确点儿,好像有人拿着尖锐的玻璃深深地扎进肉里,把肉划开。
除了无法形容的疼,还有头晕和呼吸急促,主要是疼。一只脚不敢挨地,连滚带爬跑回家,爸妈问清情况,判断是被蝎子蛰了。我爸让我忍着点儿,我忍得了吗?
他们带我到长乐坡的小诊所里,医生挺有经验,那个破烂的小诊所里竟然有解药。医生说蝎子毒是酸性的,解药是碱性的,解药是针剂,针不是打屁股上而是直接打到蝎子蜇的地方。
医生把那种给牲口打针的大号针头戳进我的脚后跟,注射过程中反复转动针头,要让解药充分吸收。脚后跟这个部位皮多肉少,针扎进去扭过来扭过去的,那个滋味儿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最可笑的一次受伤是被剪刀剪伤的。上大学期间,我们家分了新房。那会儿没有装修的说法,我叫了几个同学帮忙,把水泥地面弄干净,用涂料把墙刷白,一个物理系的同学帮着把电走好,就搬家了。
装吊扇的时候,我自告奋勇。物理系的同学已经把线预留好,大概讲了电的初步知识,说明书上讲得也很清楚。
其实,害怕跟电打交道,小时候被电打过一次,心里有阴影。但放眼全家,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先在天花板上打眼儿,把吊扇吊在楼板里的钢筋上,用木塞儿把眼儿封好,下来是接电线。预留的电线有点儿长,下面儿帮忙的递给我一把剪刀。那把剪刀是一个南方裁缝留下来的很大很长很锋利的剪刀。
我左手拿剪刀,右手把多余的电线塞到剪刀里,右手的食指像兰花指一样翘着,一剪刀下去,电线断了,我的食指的手背面的关节部分被剪出了一个三角口儿。
那个伤口不大,血流得很厉害。隔壁阿姨的女儿护校刚毕业,请她过来帮忙包扎,那个死丫头哆哆嗦嗦地怎么也包不好,还犯恶心。最后只能到医院,医生说要缝针,缝就缝呗,我要求打麻药,医生说不用打麻药,这点儿伤。
我的天啊,医生拿出针线,那个针长得跟鱼钩儿一样。医生在我的手上缝针跟农村妇女纳鞋底儿一样,每一针扎进肉里又从肉里拉出来都让我浑身冒汗。
虽然受了不少的伤害,还是很庆幸,毕竟没有伤肢残体。这可能是上帝对我这个善良的人的爱和庇护。也是我至今对这些伤害津津乐道的原因。这些伤害经历使我明白人生不是为了受伤害,但伤害是人生的一部分,是避免不了的。
有了这么多的教训,在生活中越来越小心翼翼,随时睁大眼睛去发现暗藏的危险。见到带小孩儿玩耍的父母,告诉他们前面有一个不带护栏的很高的台阶;路边有累极了的司机在车里休息,警告他把发动机熄灭;安慰一个失恋的人,既不疼又不痒,还有无数的人可以去爱恋。
生活中这些小伤害,增强了我们伤害抗争的能力。我们每个人不都是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才慢慢强大起来的吗?
(202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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