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尚未出山。
房内只点了一支白烛,再没点灯。烛光在一片黑夜当中摇曳舞动,诡异而又妖艳,映出在烛台下坐着的人俊逸的侧脸,却又透出几分昏黄的神秘感,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许久未动。
我静默地立在窗外,房里的刺客竟也丝毫不察。
夜,让身与影都被隐去。
眼见着荆轲借着微弱的烛光读完丝绢上的字迹,暗暗叹了一口气,望向桌案边的锦匣,伸出手去,拂去一层浮尘。
烛火的倒影在眼中活泼地跳跃。
清烟袅袅,随即消散。
我默默一笑,转身离开。
太子府狱,夜幕下,本来澄澈的月色被青霜剑反射成凛凛寒光。
轻抚着剑上残留的腥红,我背过身去,眼眸迎接铁窗外照进来的几缕清明的月光,明明应该释然,却生生变得凌厉起来。
“殿下比他,更像一个刺客。”刚刚完成了任务的人似乎不经意地吐出一句话来。
我不置可否。
也许,他说得倒也不错。
父王,莫要怪丹儿心狠,这是你的报应。
“承诺,应该兑现。”敛了心绪,我转身对那人说道,“是吧,樊将军?”
许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何收留樊於期,其实我何尝不明白,留下他,无疑是宣告与秦国决裂。
我便不信,燕国当真比不了秦国吗?
想到乳臭未干的阿政竟被恭迎回国,竟能撑起一个更为强盛的秦国,我心中便不是滋味。
“殿下……也不当言而无信。”
黑暗中,看不到樊於期的表情。
不过他作何感想,与我无干。在我看来,我们之间不曾承诺,只有交易。
樊於期,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所以……
“能留个万古芳名,樊将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我勾起一丝冷笑。
“在下不敢。只是……殿下可曾想过,此举……成未必承燕之国,而一旦失败,燕国……则必会迎接灭亡。”樊於期带着沧桑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透出几分密不可宣的意味。
什么意思?
三十年前,夏无且对高乐山也说过同样的话。
而那次,还真的让夏无且说中了。
高乐山带着最后一口气逃出燕宫,从此不知所踪,只留下了高渐离孤儿寡母,若不是徐夫人看在徐姬的面子上收他为徒,恐怕高渐离早已命丧九泉。
如今樊於期却是与夏无且有些相似了。
我何尝不知风险?只是不得不行此险招。
颔首轻叹:“你和夏无且,还真是一路人。”
樊於期低头望着如水的月光,和被鲜血慢慢渗透的土地。
那皎白和赤红交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眼得很。我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乎似曾相识,却零星地搁浅在记忆中了。
“也许……我们确是一路人。”樊於期顿了顿,仿佛叹息一般道,“有时候,存亡之道,只在一念之间。”
“殿下,荆轲求见。”是秦武阳的声音。
樊於期很自觉地后退一步,便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了。
背后的牢门关上,便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走出太子府大门,荆轲等在门外,正昂首仰望,衣衫仍是初见的石青色,只是不再飘逸拔尘,而显得冷冽萧瑟,如同枯草。随着他的目光抬眸,门外的那棵曾经绽放过的梨树,雪白的花即将凋零。
同他的师父一样,荆轲桀骜不驯,最初,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召到燕国。好在我对高渐离的心性早已了如指掌,才总算勉强制住荆轲。
似是听到动静,荆轲一记眼风扫过。
荆轲的眼睛里似乎是第一次闪过一丝戾气。
牺牲田光,这步棋走得很对。
仇恨,如同深渊。深渊之下,生死由天。有时万劫不复,有时,却正因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
“殿下,荆轲愿行。”
这便是仇恨的力量。
回首,一朵梨花缓缓脱离枝干,在风中孤独地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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