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追本溯源是哲学的核心任务。
打量这个世界,太多疑问:万物是如何产生的?空间时间的本质是什么?有没有物质基元,有没有时间基元?运动的机制是怎样的?物理世界为什么能表现出普遍一致的规律性?是什么造就了大自然的庄严与美妙?我们为什么能认知世界?有理性推理的能力……
思考这些问题,首先要这样一问:“宇宙演化到现在,是否有一个客观真实的过程?就像生命从低级到高级的演化?”如果没有,现在的宇宙就是无本之末,空中楼阁,上面问题失去思考的基础。宇宙演化的过程客观真实,不论我们知道与否。因此,万物、一切现象一定有产生的原因和方式,否则带给我们的将是巨大的荒谬感。如果原因可以无限上溯,同样荒谬。产生的原因和方式如有多个,也是荒谬的。真相存在且只有一个,就像福尔摩斯探案,追寻唯一的真相。
说万物就是如是本然的存在,只是说万物的本然状态不可描述,而不是说其没有存在的原因,否则这个说法就是看似深沉实则十分耍滑的回答。
说一切现象不存在,只是幻象,同样是对自身心智极不负责的回答,可以问一问:是谁的幻象?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幻象?幻象为什么能产生?如何产生?能知觉幻象、思维幻象的“我”是否也是幻象?个体现象是幻象,全体呢?是幻的集合?如果能产生现象的活动自身也是虚幻,那么,“虚”、“实”的定义还有意义吗?
还要再追问:为什么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幻象”,不是别的幻象,如在水中没有看到弯成圆环的筷子?幻象虚妄如梦,毫无规律理性可言,还有可能还表现出一致性、普遍性吗?眼前幻象有没有深层的真实?比如,看起来太阳的东升西落,是否含有运动的深层原因?
再问:为什么我们的视觉机制相同?甚至控制昆虫视觉器官发育的基因,与控制人类眼部的基因相同?对一对象产生错觉,如果是私人独属的完全的主观体验,如何对一个对象达成公共认识,定义为概念进行语言交流?这些问题都不是能用“幻象”敷衍的。
明了万物产生的原因和方式,才算是认识万物,许多问题也要从万物产生的原因和方式这个根本层面才能得到最终的解释。很多问题离开生成演化论去论述,是无本之末,例如这句话:“运动本身就充满矛盾,甚至简单的位移之所以能够实现,也只是因为物体在同一瞬间既在一个地方又在另一个地方,既在同一个地方又不在同一个地方。”离开对运动的具体机制的阐述,这就是模糊的大话套话。
甚至,人生观亦是如此,只有明了生命的真相,才能生起最真实的力量,才能具有透彻无疑的人生观。
本体论、生成论、认识论一脉相承,生成论承上启下。
世界何以如此这般?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的心智能否获得终极的真相呢?是否永不可知呢?我们的倾向是:能,一定能!我们是宇宙发展的高级阶段,这是我们人类的责任和荣耀!
因为这份信念,我们二人一直苦苦思索,将身心献祭,在苦思的过程中,反复体验着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
在认真考虑多元论的问题之后,我们聚焦一元无限论。如果真实的一元本体是无限的,那么没有任何具体生成演化之前是何状态?会以什么方式演化成真实的世界?我们始终围绕整体能如何演化进行思考,最终我们得到一个美妙的推演体系。再用这个推演体系观看古典哲学,我们发现古典哲学对一些根本问题思考已经非常深入,但是先哲们也许接连忽视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从而也忽视了一条超越一系列两难困境的思维路径,一条极美妙的路径。
因为对根本问题思考没有突破,传统形而上学终于再难发展,反“形而上学”蔚然成风,否定之后纷纷转向。形而上学永远是哲学的核心,本书将展示这条路径,希望用简易平实的推理吸引大家从一个崭新的角度思考形而上学。
兹举几例。亚里士多德、斯宾诺莎等先哲都认识到宇宙本体如果是无限的,必是不动的,作为一元无限体的部分也必不动,何以产生运动?运动的现象是如此明显、平常,例如我走进房间是如此显而易见的现象,于是亚里士多德否定了当下无限的可能。其实只要是一元论,即使全体有限,按上述论证也不可能发生运动:全体有限也没有之外的意义——没有之外的空间,空间是全体自身的意义,有限全体如何运动?同样的,有限的部分也不能运动。
基本“原子”不动?“运动是由不动做成的”?听起来确似发疯的荒谬之极的想法。然而不应太过惊讶,已有很多现代物理学家猜测不仅存在物质基元,还存在时间基元。如果既有物质基元又有时间基元,不管物质基元是什么形式,必然不能连续运动,因为如果物质基元能够连续运动,就有连续的变化,就有连续的无限可分的时间,也就没有了时间的基元。《四维旅行》的作者在后记中写道:
现在让我们第一次引进这样激进的思想:也许同一个物体不能位于不同时刻。我们通常认为是同一个的物体,连续地存在于时间中,实际是一系列不同的物体(虽然非常相似),每一个在它们自己的时间里都是凝固不变的。[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当然这个思想并不是“第一次引进”,佛教对运动的否定多有论说。如僧肇《物不迁论》:“法无去来,无动转者”, 《俱舍论·分别业品》:“诸有为法,才得自体,从此无间,必灭归无,若此处生即此处灭,无容从此转至余方。”[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认为“法”空间上并没有移动。如龙树《因缘心论释》:无有极微等法,从此世移于他世。[if !supportFootnotes][3][endif]认为极微之“法”刹那生灭,不可能延续到下一刹那,在时间上也没有连续。
万物瞬息即逝,只是在自己的时间段里停驻不变,如何相续,新新不已?是什么力量相续?让我们认为变化前后态具有连续性?还认为是“同一物”?
生物细胞时时更新,物质的极微粒子是否也有可能在“更新”呢?有没有可能不是如古希腊“原子说”的原子、莱布尼茨的单子般永恒存在?物体由粒子集合而成,看起来寿命很长的粒子,如质子,有否可能其实其内部的粒子时时在变化更新,只是结构关系稳定,看起来未变呢?
如果此可能存在,那物体的粒子通过更新完成运动,而更新的角度决定了在运动方向的速度。现象的运动只是一种“态变”,一个物体从A点运动到B点,这个物体的最基本粒子一直在更新,没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从A点移动到B点,只是因为某种延续性我们依然认为此物还是此物。本书将在前几章重点论述如何突破连续与非连读的背反。
再如,无形的空间与有形的物质看起来全然不同,是否就必然是不同实体的存在?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无形变易规定产生有形具体,有形具体又终能平复、返还于无形?并且,不是具体有形“综合”、“组成”全体,而是自在自因的无形全体演化出丰富多彩的具体,全体本来就是“一”,具体之间的联系作用本就是在全体自由改变的力量之中?“一”与丰富的“多”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概念,“多”是“一”的演化发展的结果,如此,则多成为统一体,没有一与多的对立。这样,全体演化出部分,而不是部分组合成全体,无限体直接、完全的存在,不需要由部分连续综合去完成全体存在,康德的关于有限无限的二律背反就存在逻辑缺陷。
再例如,空间的无限连续与点的非连续一直是物理数学的基础问题,绕不开的问题,如果非此即彼,非彼即此,都将带来无法克服的矛盾。要慎重地问一问的是:空间的无限连续、无限可分,是否就等于物质一定无限可分?难道不存在这样可能:全体“一”生成了不可分的有形的具体单元,是基元“1”?具体单元因为其规定性,在形式上就是限定的空间,也是无限连续的,于是有限与无限统一起来,在心理上依然上可以无限分割但是在物理上分割没有意义?数学可分与物理可分是有区别的。原来认为的A点至B点无论相距多么的近,之间也有无数的“点”,这点只是心理上的点,心理上的无限分割——因为A点至B点的空间是无限无形的部分,也是无限连续的,但是以具体单元去测量,又是有限的。其实,心理上的连续分割是想象在时间上的无限连续分割,我们常常把心理上的分割与物理上的分割混淆,带来错误的认识。可以说,只要认为原子点与连续的无形空间是绝对对立,永远突破不了不可分的点与连续性之间的矛盾:如果存在不可分的“原子”,就断然肯定了不可分的点,否定了连续性;反之,如果不存在不可分的“原子”,就断然肯定了连续性,否定了不可分的点。
显然笛卡尔也把物质无限可分与空间无限可分、把物理可分与思想操作等同起来了,他说:
“宇宙中并不能有天然的不可分的原子或物质部分存在,因为我们不论假设这些部分如何之小,它们既然一定是有广袤的,我们就永远能在思想中把任何一部分分为两个或较多的更小部分,并因此承认它的可分割性。”[if !supportFootnotes][4][endif]
笛卡尔的这种极有代表性的观念,实际上还是将物质与无形的空间完全对立起来,认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是物质“占有”了空间,然后将物质抽象出广延性,认为具有数学上的无限可分性——这样当然具有了无限可分性。因为这样抽象出来的广延性本质就是物质“占有”的空间,空间当然无限连续可分。所以一旦抽象出广延性,就不自觉地又将物质与连续的无形空间同一了——物质成了空间的一部分,连续的空间当然是能无限可分的。笛卡尔自己也说是“在思想中”分割,只是等同了物理客观的分割。这接连不自觉地混淆是否恰恰揭示了物质与空间关系的内在隐秘?
如果存在着不可分的、没有内部组成的物质基元“1”,基元的大小就是不可测量的,因为没有任何物理单位去测量基元,也远远超出我们测量能力的极限,但并不能说没有大小,没有形状。莱布尼茨认为有广延必有部分,“广延性就含有‘复多’的意思,所以只能够属于若干实体并成的集团。各单个实体必定是无广延的。”[if !supportFootnotes][5][endif] 他的单子因为没有部分,所以认为没有广袤、形状。这个论断混淆了两个概念。
理清上述混淆,也自然明白芝诺论证的“可分的有”与“绝对的无”的矛盾:“如果一个物体有大小的话,那么它就有各个部分。那么这个组合物实际上就是各事物的一个聚合体,而不是一个单一物。所以,唯一真正的个体物必定没有大小。但如果一个物体没有大小的话,那么根本就无物存在……它们也就是无。[if !supportFootnotes][6][endif]显然,芝诺认为有大小,就必然存在内部的部分,并可以在物理上无限分割下去,因此只能“无物存在”。
把当下无限与时间上的潜无限相混淆,也将导致很多片面的武断的观点,例如几乎是一个普遍的认为是毋庸置疑的看法:宇宙若无限,宇宙中的星球、物质亦必无限。是否一定如此呢?可不可能宇宙当下无限,然而当下的星球、物质都是有限数量的?因为全体一元无规定自在自为,蕴含有无限的自由的可能,于是不断发展演化,所谓的无限多样性只是在“时间上”体现无限多样性呢?这样引力佯谬与黑夜佯谬对宇宙无限的否定也难以成立了——两个佯谬的前提都是宇宙无限,则宇宙中的星球无限。
再如,绝对存在永恒不变、不动,与世界变动不已是否截然不可调和?是否只是说法的着眼点不同?——前者从整体存在本性,后者从具体现象?
众多的两难背反集中体现在运动的现象上,运动触及了最本质的命题:物质是无限连续可分,还是有不可分的物质基元?时间是无限连续可分的,还是存在时间基元?并且促使人去思考变与不变、整体与部分、思维与存在、幻象与真实等问题。
芝诺的四个悖论强力地否定了不论怎样,不可能发生运动,然而运动现象真实的存在了,我真切地走到了终点,超过了乌龟,这不是幻象,那运动如何发生,其具体的发生的机制、原因必定存在唯一的真相,也许那最深层次的、极其隐秘的奥秘就隐藏在最平常的现象之中。在此肯定地说,认为用数学极限理论已经完美的破解了这四个悖论是很武断的——因为极限理论已经假定点可以在连续的区间运动,而不知悖论蕴藏着不突破连续与非连续的背反,无论两点相邻多么的近,也不能从一点运动到另一点。不解释出运动的具体发生机制永远谈不上破解这四个悖论。
追寻终极的真相,应该是哲学和所有科学的根本目标,包括我们自身的秘密:我们从何而来?到哪儿去?向终极的奋力追寻需要彻底的反思精神、大无畏的挑战精神,甚至疯狂的毫无顾忌、羁绊、约束的奇思妙想。全体越是发展,越是演化,越是对开端的遮蔽,对绝对真实的遮蔽,而真实必定是超越一切矛盾背反的——否则没有发生的“事实”。我们迫切需要的是寻找具有生成论的本体论给予现象一个不矛盾的解释。没有生成论的本体论一定是不完备的,甚至谈不上称本体论。
本书的开头,我们论述了一元全体自因自在和无限自由,接下来的是本书的核心部分:严格以两个前提条件演绎一元初态的发展演化,尝试对现实世界一个不矛盾的解释,这两个前提条件是:一元全体无限、全体选择不完全否定规范自身的发展方向。我们将在本书中展现严格以这两个前提为基础的一系列推论,这也是我们始终围绕“整体到底会如何生成演化”的苦思结果。
让我们惊喜万分的是这个推演体系的核心部分系包含一个全新的点粒子模型——一个简易质朴而又美妙无比的物质形成的基本方式,忽然一下子给许多问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解释”,如物理世界为什么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如时间空间的本质、运动的微观机制、量子力学的实在性、自然数的客观本质,如我们为什么具有认知能力和逻辑推理的能力,一元实体为什么能产生如此众多的具有能思的“主体”。
本书主要内容是一个严格的推理体系和用推理的结果对一系列两难问题的解释。避免这一系列两难是否只有这唯一的思维路径?所有推理的两个前提条件是否真实从而推理结论是否正确?我们希望这两个问题能够相互支撑获得肯定的力量:如果避免这一系列两难问题只有这一条思维路径,那么推理的前提条件和推理结论具有真实的最大的可能性;如果推理前提和推理结论具有真实的最大的可能性,那么避免这一系列两难问题就必然只有这唯一的思维路径。
写作时为了尽快推出理论的核心部分,为了行文的清晰,有些问题会在之后给出具体解答,希望读者不因为这些问题,认为我们莽撞而放下本书。当然这些问题并非是理论的枝蔓,相反,涉及最深层次的对理论的理解。所以也有必要在后面专门讨论。比如:整体何以“自知”该当如此否定?
但愿交流一种解释根本问题的新的思维方式、一个新的思维路径,我们希望读者哪怕不同意立论的两个前提,但是对我们紧紧抓住根本问题单刀直入的勇气有所赞赏。
我们诚挚地欢迎您的批评和指正。
华柱 济舟
2011年8月
[if !supportFootnotes]
[endif]
[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四维旅行》第268页,湖南科技出版社,R.L.普瓦德万著,胡凯衡 邹若竹译)
[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 《大正藏》第29册。
[if !supportFootnotes][3][endif] 《大正藏》第32册。
[if !supportFootnotes][4][endif]笛卡尔《哲学原理》,关文运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44页。
[if !supportFootnotes][5][endif] 《西方哲学史》下册,罗素著,吉林大学出版社,第693页。
[if !supportFootnotes][6][endif] 《悖论简史》,罗伊·索伦森著,贾红雨译,北京大学出版社,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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