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随笔|田先生

作者: 杂家小曦 | 来源:发表于2023-01-13 11:01 被阅读0次

    近来在给学生讲《藤野先生》这篇课文。便突然也想起了自己的一位老师来。

    曾经的学生年代里,我有无数的老师,有让我感动的,有让我曾经厌恶而如今感激的,也有曾经让我厌弃如今依然让我感其可耻的。

    这里要说的,是我大学时候的导师,姓田的一位先生。

    她是女士,遇见的时候,五十二岁的年纪。我之所以称她为“先生”,是因为对她的尊敬与对她“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肯定。

    我与田老师不见,已有三年多,用朱自清先生的话来说,便是已三年余了。

    相识一场,师生缘分。我与她并无照相合影,然她的样貌,我却始终记得,高高瘦瘦的模样,国字方脸,高鼻梁,带着一副眼镜,摘下时,琥珀色明亮的眼眸有些变形;长发,却总是盘起,发丝总是染成各种颜色,我记着的,有紫红两种。

    “老师,你为何总是喜欢染头发,还是彩头?”那时年少无知,我曾这样大胆的问过她。

    “爱美是人的天性,特别是女人,上了年纪,总有几根白发要钻出来。”先生并不生气,如是说。

    那时,她代我们《现当代文学》这门课程。

    如今关于这门课的内容,便只记得几个名作家的姓名了,诸如鲁迅、胡适、闻一多、曹禺、老舍、巴金、张爱玲……

    忘却的是课程的内容,记住的是田老师的课堂。

    田老师的课,我总坐第一排,她的课,洋溢着无限的热情,充满着无限的张力。慷慨处,她激昂起来,简直如歌剧一般;愤懑时,她义愤填膺,声音高亢而透人心脾;感动处,她自己首先遁入其中,深情所处,人情所指。

    她似乎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将纸片上索然无味的油墨字化作一首歌,一场表演,一部电影……

    她的课,仿佛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在我看来最精彩的一部分。

    然而,课堂上的田老师,和课下的她,判若两人。

    课下的她,总是很沉默,若无学生时候,她便只自己坐在那里,将手搭在后排椅子的边沿上,斜坐着,低着头,仿佛在沉思。偶或有学生进来,和她打一声招呼,她便投以微笑,目光所及,多少书生意气,卓然于言表。

    “老师,早上好!”

    “你好!”

    那时,她的课,我常是第一个到的,便也总是如此的和她简单的招呼。

    剩下的,便是沉默了,我静静的,静静的等着她精彩的课堂演绎;她静静的,静静的等待着开始陆续走进课堂的学生。

    我那时是一个懒学生,对田老师教授的一切,只是记录以应之,无论考试,从不去翻阅。

    于是,学期末的时候,我于她的那门课程,于其他教授老师的课程,也只是及格罢了。

    当时亦或现在的大学里都流传着一句话,“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我于心上和身体上都是践行着的。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正好是她的课。

    “老师,过年好!”

    “过年好!”

    其时,除夕与春节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我这个年,拜的实在太晚。

    我照旧坐下,她却没有沉默。

    她将一张成绩单递了过来。将指头放在了写着我名字的那一行。

    “你的试卷,我看过的,前面的题,无一不答;后面的题,无以为答。”

    这样说时,她眉头微皱着,揪出一道很深的竖痕。

    我猛然一惊,并不是因为成绩,而是我实在没有料到,她会关注我的试卷。

    我的试卷之所以答成那样,是因为于她的笔记我全然没有去看,前面的部分以填空与选择居多,尚可以凭着些记忆应付;后面的名词解释与主观论述,却根本无从下手。

    震惊之后,随之而起的是愧疚。

    “于别人,这分数够了,但于你,我希望你更认真的对待!”田老师接着说。

    之后,其他人陆续的来了,而她与我的谈话也因此的终止了。

    那节课,依然是精彩的一课,依然精彩无限。与我,在精彩之中,却夹杂了一些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如今想来,大抵是内疚和其他复杂的情绪。

    我于是决心认真起来,至少,是田老师的课。

    可惜我那时太过懒惰,终究没有将学业当一回事儿,说好了的好好去学,至少是田老师的课,然终究,还是没有去好好对待。这是我最大的缺陷,即便如今,于一些事情上,也总是三分钟热度,少有耐心。

    学期末的一天早上,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一串陌生的数字。

    朦胧中,我接起了电话。

    “喂!谁啊……”

    “我是田老师。”

    “哦!老师啊!”我瞬间清新,赶紧坐起。

    “你的《比较文学》课,按现在的答题程度,只能及格,来重新考一下试吧!”

    《比较文学》是田老师在新学期开的另一门课程,有关于中西方文学理论比较研究的,很理论与深邃的东西,田老师却能将它讲的直白易懂。也因此的,我在中国文哲之外又知道了不少外国的名人,诸如卢梭,梭罗,佛洛依德,加缪……

    我赶紧起床,收拾好之后,便直奔田老师而去。

    如今想起,依然记得那天的清晨,阳光,自窗外自由而落,仿佛并没有,却将会议室照的明媚,田老师便坐在那里,很严肃,认真的样子。

    我连忙过去。

    “老师!”

    “坐吧!”田老师依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便将书包放好,坐在了她旁边。

    “梭罗的《瓦尔登湖》,你将它和曹禺的《原野》作比较,这其实不是最合适的!你再想想!”

    于是,我在有些慌张中,思索着,将我所读过,与所知的所有作家及其作品全部于脑中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

    “那,沈从文的《边城》呢?”

    “说说理由。”

    “《瓦尔登湖》是作者居住于瓦尔登湖所做,与世隔绝;《边城》讲述的也是与世隔绝的湘西世界。《瓦尔登湖》的哲学是实用主义,《边城》中的人仿佛正是这一主义的践行者。”

    田老师点了点头,于是,我开始动笔。

    那门课程的最终成绩,我如今已经忘却,大概应该是很高的吧。

    大学是人最后的无忧无虑,最后的欢乐世界。四年的时光,便就在不紧不慢中度过。只记得经过了四个中国北方几乎最冷的严冬,只记得自家乡往返折腾了十六趟漫长到27个小时的火车。只记得自己的头发红黄蓝紫的烫染过四回……

    田老师到我大三第二学期的时候不再带我们任何课程,我也再没有了在任何老师的课上第一个到的习惯。

    直到毕业选导师指导论文的时候,我再次想起了她。

    田老师治学很严,当时很多学生都不愿意让她来指导论文,而我,偏偏希望她来指导。

    “可以,题目你自己选,我不插手你的想法。”

    “我想用加缪的存在主义来分析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但加缪的哲学有些不太懂。”

    “可以,你有读不懂的地方,便尽管来问我!”

    于是,我便用一周的时间完成了我两万字的毕业论文,并在答辩的时候,取得了全年级最高的成绩,大学四年,唯一让我骄傲一点的成绩。

    答辩那天,田老师问了我许多问题,因为全部都是自己执笔,我答的很顺利。

    答辩结束了,当所有参与的老师,参与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正帮着她整理东西的时候,田老师问了我一些事情。

    “毕业之后,打算去做什么?”

    “还没想好,之前有考研,老师知道的,没有考上。”

    “陕师,本来就是很难考的,可以再准备一年。”

    “嗯。”

    便就这样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东西也整理的差不多了。我于是和她一起,也离了教室去了。

    教室在三楼,我和我的老师,一直相随到楼底。

    “还记得,大一时候,我和你们经常说过的那句话吗?”楼底分别,下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老师突然问我。

    “是那句‘中文系毕业的学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作家,但一定是写家’的话吗?”我言道。

    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依然是在课上,她对于某一个发言好的学生的满意点头。

    我没想到的是,这便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我的毕业论文被提名自治区优秀论文。

    后来,我没有参加学校的毕业生典礼。

    后来,我开始为找工作奔波。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田老师,田先生。

    我终于没有再去花一年的时间去准备读研,也终于既没有成为作家,也没有成为写家。

    我的老师,田先生,我不想透露她的全部姓名,但我一直记着她,记着她高瘦的模样,记着她的国字方脸,记着她高挺的鼻梁,记着她的课堂……她是我学生时代最后一位老师,是我干净美好的青葱岁月里,最后一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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