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上渔家
为了掩人耳目,我得先暂且离开皇城。你不要说今日所得之马实属极品,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我已行到了外城的郊野。只是在茶厮里逗留太久,而今已是日薄西山暮色苍茫了。而这外城以北有这汴河相拦,如此看来今夜只能暂局于此。
我牵着白马沿着汴河一路溯流而上,想找家客栈暂且投住,只是这外城人烟稀薄,约莫数里之内,竟见不半点烟火。但像这样荒凉的郊野,才是大多数黎明百姓真实生活的写照。再一想起今日正午所见皇城御街的繁华,不由地对当朝昏庸无道的天子感到恼怒。
上月中旬,皇帝为了追求过上江南园林般舒舒的生活,弄出花石岗一事。而今官税赋重,只弄得民不聊生。四野之地,群雄逐起。边境动荡,金兵南侵。大宋之安,岌岌可危啊!一想到这,人和马脚步就难免就变得疲倦下了。
也罢,累了就不走了,今晚我就同这汴河四野与这苍茫星空过上一宿。于是我找了一棵有着硕大树荫的柳树,将马栓于树下,在旁边燃起一堆柴火。只听得乡野间蛙声阵阵传来,取了腰间的黄酒对天而饮。
酒过三巡,便靠着大柳树睡了过去。不知过了许久,只觉得有阵阵雨丝落在脸上,一股夜晚的寒气透过薄衣,直驱身体。揉了揉醉眼迷离的眼睛,却看到汴河中央有点点渔火闪烁,那火光伴着哗啦哗啦的划水声越来越近。我一咕噜从树下拾起身来,却因酒醉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待我再拾起身来,那渔船已经泊了岸。借着船上的火光,我打量了一下这驾船的渔家。
那是张老的像树皮一样的人脸,脸部由于过柴瘦而显得格外地棱角分明。撸起袖子的手臂如橹桨把般粗细,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未等我反映过来,那老叟却先开口了。
“这位公子,今夜不如就暂住我家吧!”
他这一张口,可把我吓坏了。因为那张脸实属恐怖了,觀骨和颊骨都高高凸起,两片腮帮却深陷下去,发暗的气色笼罩着整张脸部。这种脸色的人,于我的记忆里好像只有在将死之人的身上看到过。
“老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汴河上捕渔呢?”由于刚才未听清楚他说什么,我便直接问他了。
“这个说来话长,我说你也别逞强,这阴雨连绵的,夜间天气尚寒,冻坏了身子可不好。”老叟道。
我这才猜到老头第一句所言之意,眼看这一身薄衣早已被雨淋透,也只能暂从了老叟。
“谢了啊!老渔家。”我应声道。
老头一边与我交谈一边将捕获的鱼往岸上搬,我也赶过去帮忙,火光下,雨丝顺着老头的蓑衣潺潺而下。
待将那四五十斤的鱼全部打上岸后,老头伏身而下。将那装鱼的带子一把拎起搭在了肩上,但那张老腰却弯成了一张拉满的圆弓。
回去的路上,老头走在前面,我牵着马走在后面。走被雨打湿的泥泞路,老头驮着重物步履蹒跚,我跟在后面实在有点于心不忍。
“去他娘的什么狗屁夜照狮子,如今归了这渔家,你就同那黄牛无异。”说罢,我一把接过老渔头手中的麻袋,搭在了马背上。
“壮士,使不得,使不得啊!那可是良驹啊!”老渔头慌不迭时地说道。
“什么狗屁良驹不良驹,它再好也就是一牲口,让它驮东西,才是天经地义。”我道。
老渔头见我都这般说了,也就再不客套了。一路上,我牵着马,与那老渔头聊起了家常。他这才回答我先前在柳树下所提及的。
“如今这官税重,如果不连夜捕渔,恐怕家里人早就饿死了。”
“看你的年纪也已年过半百了,膝下有儿女的话,也估计正值壮年,何不把这生活的担子给他们分分。”
“壮士有所不知呀,老叟平身就生了一个独子。只可惜,去年金兵犯境,被强行抓去充兵,驻守襄阳城了,而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说得同时老渔家不由地叹息起来。
向前又行了数十步,于那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家灯火。
“”前面便是我家,壮士你可以歇息了。”老叟道。
峰回路转,我与老头沿着汴河走了约数里这才到了渔家。
两扇用竹片编制的门扉半掩着,两间茅屋透过纸窗发着暗黄色的光,一条瘦得皮包骨的柴犬栓在门口。见我们走过了,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站在犬旁,见到老头与我,满心欢喜地叫着我们进去坐,然后踏着小碎步钻进了茅草房里。
我和老渔将那今日打来的鱼卸下马后,便移步到了那茅房中。那房中真的好像只能用穷徒四壁来形容了,房中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木制的方桌以及几个竹凳外,就再也看到任何东西了。
我和老渔头隔着方桌对立而坐,各自取下腰间的酒互饮共酌。不多时,阿婆端着食物过来了。是几碗黄粥加一碟青菜。我刚准备动筷,却被一旁老渔头的声音给吓到了。
“老婆子,你真是眼睛花了,家里来了客人,你没看见吗?把这些饭菜扯了。”老头呖斥道。
这时阿婆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堪,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手也开始不停地抖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撤下了桌上的饭菜。而一旁地老渔头,却慢慢地对我说“你我且慢慢饮酒,饭菜过会就好了。”
我一时觉得甚是惭愧,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将那黄酒咕咚咕咚地喝下肚子。
不知过了许久,阿婆再一次端着饭菜进来了。阿婆炖了一条鱼,从老远地里就闻到香味,还炒了几个下酒的小菜。
虽说已是空腹一日了,但接下来的饭菜我敢保证绝对是我在这江湖中吃过最难以下咽的饭菜了。
饭桌上,两人都不动鱼一筷子,只是简单地吃着青菜。但却很恭维地让我吃鱼。还说家里天天打鱼,吃腻了。
就在筷子夹着鱼送入口中的那一刹那,我能很清晰地听到两人吞咽唾沫的声音。两位饥肠辘辘地老人,身怕盘中的鱼不够吃而不敢动筷。就那样,我在一种愧疚感的压抑下吃完了那条鱼。而此时,一条鱼吃出的罪恶感,远远地超过我杀了人时的罪恶感了。
在吃完晚餐后,两位老人把我安置在了另一件茅草屋里。在吹灭了油灯后的几分钟里,我听到了另一件屋里传来的吵闹声以及阿婆小声的哭泣声。
雨还未停,院里门扉被风吹着咯吱咯吱地响着,在这个独在他乡的雨夜里,我彻夜难眠。
夜半时分,风雨终于停了,月光透过纸窗照进了屋里。我借着月光,收拾了下东西,走出了那两扇扉门。
我将昨日骗来的钱财与马,都留给了渔家。这样的话,或许我的心里更好受一些。
一轮皓月当空,汴河的河水也映了这月光如银河般灿烂。外城的松林中传来几声野鸡的叫声,天快要破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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