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年前听到万能青年旅馆的那首著名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我惊异于这首歌的悠扬和深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我从来不知道歌曲还能够这样唱。当我最近在思考自己的生活的时候，这首歌又一次跳进了我的脑子里，旋律久久不能散去。
诗和歌有时候是晦涩的，所以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解释。解释一首歌很可能破坏了歌曲的朦胧的美感，可是我还是很想谈谈我对于万青的这首歌的理解，因为这首歌让我看见了一种生活的结果。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这是歌词的三段。很显然，这是一家三口的生活。第一段是丈夫，在国企上班，每天生活都是平淡庸碌，傍晚后自己喝点酒，屋里的妻子熬着粥，就这样生活了几十年。第二段是神经质的妻子，渴望在保卫着自己虚假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了几十年。第三段是孩子，在生活和学业的迷茫中变得沉默。这就是一家三口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整首歌曲都有一股暗流涌动，平静的生活覆盖下是危机四伏。这首歌描写的是一家三口在计划经济时代的迷茫和堕落。歌词中的“药厂”，就是曾经辉煌的华药，位于中国重工业城市石家庄。歌曲描写的应该是八九十年代经济转型带给人民生活的冲击。在大的国企里，人们曾经以为一切都不会变，自己将要中规中矩地维持自己的安稳生活，一直到退休。歌词中的家庭主妇，也曾想要维护自己安稳的生活，可是最后还是一切崩塌。当一觉醒来，保护自己的制度不再，自己曾经以为能够安稳一辈子的生活被打破，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和生活希望的破灭。这样的事情在石家庄这样的重工业城市发生过，也在中国的东北发生过。几代人都生活在“铁饭碗”的国企，以为进去了自己的生活就有了永久的保障，可是还是被时代的变化所冲击，看似牢不可破的安稳生活依旧会毁灭。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保卫他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这就是曾经典型的在国企改革中失去生活希望的家庭的情况。东北的经济现状让人感慨，曾经的“共和国的长子”今天也落魄到如此的状况。任何人都无力去对抗时代的变迁，指望着永远安稳地生活在制度的保障里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初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经济和科技一直都在冲击着生活，一直在改变着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职业，任何一种生活都不会是安稳无虞的。
这首歌不仅仅是在说几十年前发生的事，也是在说当代的事情。作为一个年轻人，永远想着求稳是应对不了生活的变化的。生活在经验里，是对于理想和现实的逃避。就如今的社会来看，变化的速度恐怕比三十年前还要大。人们不仅面临着阶层分化的压力，还有货币贬值的压力以及科技对于生活的冲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不进则退的时代。我认为中国的阶层流动性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和美国以及欧洲这样的成熟的社会比起来，中国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国家。在这样一个有活力的国家里，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年轻人，最应该做的是努力向上攀登，而不是追求安稳。
我的父亲是公务员，这么多年过来，平平淡淡，虽然挣得不多，但是无灾无难，身体健康，倒也是幸运的事情。可是对于我这一代的大多数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再没有“铁饭碗”，再没有“包分配”，学历不再成为资本，而同时，我们面临的竞争压力也是空前的。我们和我父母的一代人的生活注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华为30几岁的员工都有被裁的，而且还没有养老保险。这个社会总会让人有危机感，逃避是不可取的。但是我们也能看见，三十几岁创业的人比比皆是。现代人的年龄已经比原来长久了很多，一个人60岁退休了，还有20-30年的漫长时光没有过完，难道就真的在退休之后什么也不做等死吗？20-30年很漫长，世界变化那么快，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被时代遗弃？其实现代社会，“退休”都可以说是一个伪概念了，退休和养老保险是中国当年计划经济的产物，这个概念在现代其实已经落伍了。那么多的企业都不再有养老保险这一说法，“价值”成为了判断一个人的最终也是最好的标准。
现在每当我思考自己的未来的时候，万青的这首歌总是会回响在我的耳边，小号喑哑地哀鸣，乐曲总是有点悲壮的气息。我也有自己的迷茫，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必须去面对。迟早都会和生活打一仗，那就去勇敢面对吧。无畏比逃避难做到得多，理想比安稳的生活动荡，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那些桀骜的愤青，几十年后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理想，油腻而光滑的脸上总是带着讪讪的表情，仿佛是对自己曾经拥有梦想而感到抱歉。他们坐在一桌，醉酒到深夜，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心碎的声音。但愿多年以后我不是他们其中一个。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哪里是杀死一个石家庄人的故事，那是个杀死生活的故事。
文章首发于个人公众号Ricky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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