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呦喂郑婆婆你怎么才回来，老夫人都等您半天了！”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霍公馆的后院却有嚼不完鸡毛蒜皮。
每天太阳刚刚从东方冒了头，霍老太太就从卧室移驾到了后院的银杏树下，四平八稳的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凶眉立目的训斥来往打扫收拾的丫鬟小厮，一边等早就出门买菜郑婆婆为她带来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各路八卦。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霍公馆朱红色的大门“哐”的一声被撞开，满头银发的郑婆婆傲然立于门口，她开门方式永远杀气腾腾，仿佛门后的院子里住着的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你死我活的仇人。郑婆婆年纪虽大，精神却异常的充沛，腿脚也是相当的利索，她走的飞快，生怕八卦凉了就不好听了似的一路风驰电掣奔到后院，把负责拎菜抗米的柳护院远远的甩在了一条街以外。
等柳护院驴似的把米面油菜扛到后厨时，后院已经热闹的开了锅。丫鬟婆子围了一大堆，每当郑婆婆唾沫横飞添油加醋的讲完一个八卦，她们就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等霍老太太听够了驴唇不对马嘴的扯皮，就吆喝一声，丫鬟婆子立刻闭嘴，郑婆婆立马开始讲下一个八卦，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后院的八卦大会与霍公馆同时诞生，在之前的十多年时间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从清晨持续到中午，从未间断。
除了今天。
原本应该人声鼎沸的后院此刻却只能听见霍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咒骂声，丫鬟婆子们耸眉搭眼的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出。郑婆婆一手端着杯茶，一手抚着霍老太太的后背给她顺气。
霍老太太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对面，手上的玉镯子金镯子撞成一团做法似的哗啦啦直响：“苏绒！！你无恶不作罪孽深重，早晚天打雷劈！”
骂完这一句，霍老太太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像是舔够了毛的老猫似的眯起了眼睛，伸手去拿郑婆婆手里的茶。
苏绒斜倚着一棵银杏树站着，她裹着一件深绿色的睡袍，略微凌乱的长发披散着，弧度精致的波浪形发梢像藤蔓一样蜿蜒绕过她单薄的肩膀，搭在了她环抱在胸前的胳膊上，睡袍的袖子有些短，露出了她一截满是刺青的手臂。
她朝霍老太太抬了抬下巴：“继续，还差一句没骂。”
霍老太太拿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刚迷起的眼睛又瞪的溜圆，她看了看郑婆婆又看了看苏绒，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忘词儿了。
苏绒看着霍老太太那幅吃惊吃瘪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在霍公馆养病这段时间，都快被这群碎嘴的玩意儿烦死了。
霍公馆虽然称为公馆，其实就是实打实的三进老院子，院里屋里的摆设也都是老气沉沉的旧样式，除了前院客厅里的咖啡和中院书房里的电话，这院子其他的部分跟新时代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苏绒住在中院的西厢房里，和后院隔着好几堵墙和一个回廊，照理来说应该听不见后院碎嘴子们的声音。可不知道是院子隔音不好还是她们的声音穿透力太强，苏绒每天早晨都要被嘁嘁喳喳的说笑声吵醒，而且声音还正好处于能听到却又听不清说什么的微妙临界点，十分的磨人。
她之前经常昼伏夜出，作息时间原本就乱的一塌糊涂，再加上伤口疼和药物的刺激，每天都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第一次被后院的飘渺魔音吵醒的时候，她就想冲到后院把这群长舌妇给轰散，无奈心有余而腿不足，只好暂且忍耐一下。
这一忍，就是半个多月。
今天早上所有的丫鬟老妈子都在后院嚼舌头嚼的入了神，不仅完全忘了给苏绒送早饭，好像还把她的药给煎干了，苏绒坐在屋子里都闻到了糊味。
于是苏绒只好瘸着一条腿下了楼，来到了后院。 其实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磨练，苏绒已经不是很在乎碎嘴子们的噪音了，她今天本来也没想要发脾气，但是一到后院听清她们说的话，心里的火苗瞬间窜的老高。
尽管苏绒在煦城是个数一数二的刺儿头，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可她也不是逮人就咬的疯狗，平时还是比较挺通情达理。所以生气归生气，她也就说了丫鬟婆子们几句，说的既不难听也不吓人，却不知道怎么惹到了霍老太太，招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霍老太太年轻时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老了，更是将为老不尊倚老卖老发挥到了极致，泼皮无赖的令人发指。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苏绒就是霍老太太的克星，每次交手，苏绒都能把她气到发疯。
短暂的安静过后，苏绒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不起来啦？”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开始幸灾乐祸：“啧啧啧，老糊涂了吧～”
霍老太太立刻怒发冲冠，“啪”的一下把茶杯摔到了地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窜了起来：“兔崽子，说谁老糊涂？我……我……你……”
支支吾吾了半天，霍老太太还是没想起来差的那句话，她想骂些别的，一连串对祖宗十八代的问候在舌尖上转了几转，最后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郑婆婆看她急得满脸通红，凑上去想要告诉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想不起来又怎么了？你老了还不如我呢！”霍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一跺脚，恨恨的扭头就走：“回屋！！”
苏绒看着她步履生风的背影，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感慨道：“腿脚比我还利索。”
然后她朝一旁站成一排的丫鬟老妈子挥了挥手：“散了散了，干活去。”
早都站到腿肚子转筋吓得魂飞魄散的众人如蒙大赦，眨眼间就跑的没了踪影，只剩下负责厨房董婆子硬着头皮走到了苏绒身边，颤着嗓子问道：“早饭还是和以前一……一样……”
苏绒抬头看了一眼快爬到头顶的太阳，叹了口气：“姑奶奶，马上要中午了还吃什么早饭？把药重新煎了送我屋里吧。”
“那那那……那午……午饭呢？”董婆子追问道：“您，您想吃什么？”
苏绒摇头：“我出去吃，你把那位祖宗伺候好就行了，不用管我。”
董婆子“哦”了一声，往厨房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继续发问：“午饭给，给老妇人做些什么啊？”
“耗子药。”苏绒看着董婆子，心说这怎么还傻了一个：“你敢吗？”
董婆子愣了愣，明显有些吓着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句玩笑话，于是用满脸褶子挤出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转身撒丫子跑进了厨房。
没吃早饭又在太阳下站了这么久，苏绒觉得有点头晕，受伤的右腿也有点疼。她尽可能温柔的迈着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回了房里。
回到房里她洗了脸扎起了头发，换了身衣服，穿了一双舒服的鞋。不知道是在屋子里窝的太久见不到太阳，还是失血过多没养回来，照镜子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脸有些苍白，比苏黎的脸还要苍白。
想到苏黎，她的心忽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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