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讨厌雨的。
每当雨季来临,就意味着将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阴霾满空,污水四溢。更难令人忍受的是久不见阳光,连心情也会因潮湿而渐渐发霉。
凭窗远眺,天地一片雨气,空蒙而迷幻,不禁轻轻一声喟叹。江南夜,雨打芭蕉的声声愁绪,便在这一呼一吸中充盈于这湿冷的躯体……刹那间,水乡那永远湿漉漉的油纸伞、乌蓬船及这北国寒雨交织在一起,成密密的一网,愈发得使人窒息了。
但不知究竟在何时,我竟渐渐地接纳了它,甚至——盼着它。
是那年吗?
久居山水之间,总有些漫无边际的幻想。曾以为,房后那一片林地中的花花草草都是这里的主人,只是常好旅行。春来了,它们便一一回家。生长、开花、结果……冬来了,它们又纷纷打开羽翼飞到温暖的南方避寒。不要急,明年它们一准回来。
可事实上并不总是这样。那年暑期,我又一次兴致勃勃地拜访它们,林地竟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山坡上光秃秃的,没有翠色欲滴的草、没有肥而多汁的叶,只有几枝黄色的小花瘦骨嶙峋地在风中摇摆。拔开枯黄的草丛,去寻往昔那清可见底的小溪,那里已没有一滴水,裸露的石砾上满是肮脏的尘土。
在父亲的答案中我恍然发现自己的无知和偏见。没有恼人的雨,花儿草儿在干渴中无法存活,它们想家,却不敢回来,只好在遥远的南方日夜翘首以待。没有恼人的雨,屋前的那欢腾的流水只剩了干涸的河床、几缕孱弱的河水像满脸暮色的老者,终日无力地喘息。
于是,我日夜盼雨。在烈日炎炎的注视下,尘土飞扬的行驶中;在干裂的床板上,蟋蟀嘈嘈切切的闲谈中。近日里,草丛中多了许多怪异的虫,不知名,且蝗虫也多了许多——这样干爽的好天气也许正是它们夜夜的话题。我渴望的血在汩汩地流动着,像似雨声。
还是那一天?
小镇上空弥漫着刺鼻的浓烟,电视里的新闻报道火光粼粼——大兴安岭被烈日点燃了衣裙的一角。身畔尚不解世事的小女在甜甜地睡着,嘴角还噙着一丝调皮的微笑。我却整夜未眠,将手指屈起、伸直,期盼着参加扑火的他早日回来,期盼着雨声骤然响起,哪怕是暴戾地敲击窗棂也行。
雨终于下了,他果真回来了,湿漉漉的人儿黑且瘦,但一脸灿烂的笑容。于是,雨天也开始灿烂了。
在雨天,我仿佛可以听见满山满岭的树都舒展着欣欣然的叶子,大口大口地吮吸着醇美的甘露,大声欢笑着、畅快地舞动着腰肢。待雨微憩,它们便高昂起头,以先前所不曾有的清新与鲜活卖弄着、炫耀着自己的美丽。空气中散发出草和树沐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那么亲切、那么生动,令人忍不住一嗅再嗅。
连雨天之后的清晨,推开窗,一见山边的天际略有些亮色,便暗自欣喜起来——这正是赏雾的大好时机。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蒸腾多姿、幻化不定,青山籍此遮住了浴后的秀颜,好事的你也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即现即隐的一沟半壑,但就这点滴也便足矣。
有雾,天多半会放晴。久雨后的晴空,一碧千里,干净得没有一丝云,清爽得如浴后的少女,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而这一切,只因它的来访。
在某个寂静的夜里,它悄悄地来了,从遥远的南国而来,打过新荷、滴过芭蕉,微渭剑门的轻尘,滋润过清明时节的杏花,带来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的柔婉与亲切。穿越杳渺的时空,从古人轻吟“商略黄昏雨”的轻愁到挥毫“荡胸生层云”的豪迈,轻巧巧地一路走来,留下了婉转的莺啼、绿了的江南……
起始还带着几分羞涩,如牛毛、如细丝、如缠缠绵绵的低语,感受到万物的喜悦与欢欣后,越来越调皮,越来越恣意,在房顶、在屋檐,叮叮咚咚地奏响悠扬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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