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害怕。
天黑了,人都散了,我还没有找到弟弟。
我是家里的老二,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大我七岁,初中念完就出门打工赚钱,现在已经好多年了。我比弟弟大两岁,但为了方便照顾弟弟,我晚了两年上学,所以现在我和弟弟一起念初一。
今年快要放暑假的时候,爸妈告诉我们,暑假带我们到城里玩,我和弟弟别提有多开心了。我们一路唱着歌,坐了一天的汽车,从天亮坐到天黑,路上吃掉了奶奶煮的八个鸡蛋,终于见到了爸爸妈妈。
第二天,妈妈就调了休,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到城隍庙去玩。
城隍庙可真远,我们倒了三趟公交车才到。我和弟弟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一路上紧紧拽着妈妈,害怕摔个狗吃屎。
到了城隍庙,我和弟弟简直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里可真热闹啊。
有搭台唱戏的,每个人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油彩!
有放风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风筝,原来它真的可以飞得那么高!
有耍杂耍的,好多个球抛起来居然有人能接得住!
最最让我们开心的是,有好多摊贩在卖着各种各样馋嘴的小吃!
大饼、糖水、肉串、糖葫芦、水果、汤圆、花生、瓜子、烤地瓜,数都数不过来,我们从小到大,所有听过的吃的加起来都没有这里看到的这么多!我和弟弟口水已经咽了好几轮下肚了。
妈妈问我们想吃什么,这让我们怎么选择呢,每样我都想吃!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买不起那么多。我和弟弟达成一致,先来串肉串吧。
妈妈去问了摊贩肉串的价格,犹豫了一下,买了两根,我和弟弟一人一根,三下五除二,我们俩人手上就都只剩下一根光杆了。弟弟又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妈妈犹豫了两下,又买了一根,递给了弟弟。可是我也好想再吃一根啊,可是我看着妈妈,妈妈却不理我,拉着我和弟弟赶紧走开。
可是我们走来走去,哪儿都在卖烤串,肉香的味道直冲进鼻腔,最后在大脑里混合成一种绝世美妙的香,直惹得我和弟弟流口水。可妈妈只拉着我们闲逛,除了买了两个便宜的大饼,我们就再没吃到那些香气逼人的小吃了。
最后我和弟弟不干了,吵着闹着还要吃东西。妈妈脸色有点不好,想了想还是缓和了下来,跟我说,“你看着弟弟,别乱走,我去买小圆子给你们吃。”
“好啊好啊!”听上去小圆子好像也很好吃。
等妈妈手上端着两小碗小圆子回来时,我正在看舞台上的人唱戏,馋巴巴地等着小圆子,却听到妈妈大声喊,“二妞!你弟弟呢?”
天呐,我光顾着看戏了,弟弟去哪儿了?
弟弟怎么不见了?
我和妈妈疯了一样地找,可是人实在太多了,看得了这头望不到那头,根本就没有弟弟的影子。
妈妈开始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我站在她旁边也被吓得低声抽泣。突然,我被她恶狠狠地扯了过去,她脱下一只鞋子就开始揍我,边揍边骂,“我不是让你看着弟弟!你眼睛看哪儿去了!就知道看戏,是不是该把你那眼珠子抠掉!”
越打动静越大,我也被打得嚎啕大哭,还是旁边看热闹的人提醒妈妈,别揍孩子了,赶紧报警。妈妈才停下来,哭着向路人借了手机,哆哆嗦嗦地报了警,然后还打给了爸爸,让爸爸赶紧过来一起找。
等爸爸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在渐渐变黑了。我们又前前后后找了几遍,我已经不敢跟着妈妈了,爸爸让我跟着他。
这个时候有人提醒爸爸妈妈说,这里找了这么久没找到,得赶紧去火车站汽车站找一找,免得人贩子搭乘交通工具把孩子拐跑了。
爸爸妈妈听了觉得有道理,心急火燎地跨上自行车就要往车站去,我刚坐上爸爸的自行车后座,就被妈妈一把拽了下来,歇斯底里地对我说,“你去什么去!你给我在这儿找!找不到弟弟你也别想回家了!”
“啊,妈妈,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在这儿,我害怕…”
“你也知道害怕,你弟弟现在才不知道有多害怕!”
说着拉起爸爸就赶紧要走,我追在自行车后面边哭边跑,我只好求爸爸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爸爸也面有焦色,回过头来跟我说,“乖,你别乱跑,爸爸先去找找弟弟,回头来接你。”
“爸爸,爸爸,妈妈,你们别把我扔在这里好不好,我好害怕,爸爸,妈妈!”
可是他们根本听不见了,他们已经把自行车蹬得像一阵风,飞走了。
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会不会以后都回不了家了。
找弟弟!对,找弟弟,找到弟弟我就可以回家了!妈妈就一定会让我回家了!
“弟弟,弟弟,小弟,你在哪儿呢?”
“小弟!”
“弟弟,弟弟!”
我一个人,不知道是害怕得浑身发抖,还是喊得浑身发抖,喊到最后整个城隍庙已经全部寂静,弟弟还是没有回应我。
我好害怕。
天黑了,人都散了,我还没有找到弟弟。
我想我完蛋了,我一定回不去家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横躺在庙前石阶上睡了一晚。
我朝着庙里凶神恶煞的神像拜了三拜,我一点都没有怕他们,但是我好害怕妈妈。
我想,我以后肯定要到处流浪了。
走出大门,却发现爸爸靠在红红的木门上打着瞌睡,“爸爸,爸爸!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狂喜快要把我淹没,爸爸回来找我了!
“二妞,你真乖,爸爸叫你不要乱跑你就在这里呆着。爸爸昨天晚上就来找你了,可这大门上了锁,爸爸进不去。二妞乖,一个人在里面有没有害怕?”
原来爸爸昨晚就来了,大门锁了所以进不去,爸爸真是说到做到!
我扑到爸爸怀里,把整个头都扎到爸爸胸前,感觉自己幸福得像只小鸟,只想快乐地歌唱,快乐地飞起来。
“可是,爸爸,弟弟找到了吗?弟弟是不是没找到,没找到弟弟妈妈一定会把我赶走的,呜呜呜呜呜呜。”
“二妞别怕,弟弟已经找到了。”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啦,爸爸!”我挂在爸爸身上幸福到大叫,我真是太幸运啦!
原来妈妈去买小圆子的时候,我被舞台上唱的戏吸引了,弟弟则被旁边卖烤乳鸽的香味勾走了,他就跟着那小摊贩的车走啊走啊,根本没发现自己和妈妈姐姐分开了。直到小摊贩把推车停下来,才看到后面跟着个小男孩。
那摊贩问了半天也没有从弟弟口中问出什么,反而弟弟嘴馋,吃掉了人家好几只烤乳鸽,爸爸说他回家的时候满嘴是油。
然后摊贩就把弟弟送到了警察局,妈妈报警的时候留了爸爸手机,所以警察很容易就联系到了爸爸妈妈。
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回家,妈妈肯定会骂我,说不定会打我一顿。
只是为了回家,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妈妈,我多跟妈妈说几声“对不起”,不知道妈妈下手会不会轻点。
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上回家时,想了好久我要怎么应对妈妈。
“妈妈,我回来了。妈妈,对不起。”
“你还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整个人吓得抖了三抖,“妈妈,对不起,妈妈。”
看我一下子就哭出来,妈妈好像显得更加恼火。
“人家那死摊贩要了我600块赎你弟弟,你知道吗,你知道我要上多少天夜班,刷多少个盘子才能赚到600块吗??都是你这死丫头害的,死丫头,死丫头!”
“啊,妈妈,你放开我的耳朵,我好痛!”
“哎呀哎呀,说几句就好了,干嘛动手?”爸爸来帮我求情。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要不是你一天到晚赚不到几个钱,我也不用这么心疼这600块。你知道我每天要蹲着刷多少盘子吗?”
妈妈把枪头对准爸爸,又“嘚吧嘚吧”向爸爸疯狂扫射。爸爸哑口无言,面色铁青。妈妈每次指责爸爸赚钱少的时候,爸爸都是这个表情,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像我这么难过。
“你给我出去!出去!把600块给我赚回来!不然你就不要回来了!”妈妈好可怕,她的眼睛好像都变得红通通的,比庙里那些神像的还红。
更加让我害怕的是,她又把我赶出来了,砰的一声把门一关,那声音简直要把我耳朵震下来。
我又不能回家了。
我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赚600块回来?
对了,妈妈不是说她刷盘子能赚钱,刷盘子我也会,我也去给人家刷盘子!
找啊找,找啊找,找了一天,腿都快走断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都没有人要收我刷盘子。他们说我太小,可是我不小了,我已经14岁了。
我站在我找的最后一家店门口大哭,我没找到刷盘子的工作,我也忘记了回去的路,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店里的老板娘看我哭得可怜,把我拉了进店里,答应留我洗几天盘子,让我要想一想自己家住在哪里,等想起来了就给我结工钱回家。
我好开心我可以刷盘子赚钱了!
让我更开心的是,她允许我吃店里没卖出去的饭菜,晚上打烊以后我还可以在店里打地铺!
在店里打地铺睡了一晚,第二天我一早醒来就把店里先收拾得干干净净,老板娘来的时候看着干净的地面喜上眉梢,直夸我懂事。
过了几天,老板娘把我叫去,问我有没有想起来怎么回家。
其实我已经想起来了,但是我害怕她就不让我继续刷盘子了,就抖了个机灵说还没想起来。
她叹了口气,说“也罢,那你就再给我刷两个月盘子,给你600块。两个月以后就8月底了,你也该去上学了,那个时候你再想不起来我就要把你送去警察局了。但是你只能跟警察说你是在路边遇到我的,不能提在我这儿刷盘子的事情!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心里窃喜,600块!刚好够还给妈妈!
我每天早上醒来先把店里收拾干净,紧接着喝两口稀粥就开始刷碗刷盘子,虽然每天要刷的盘子实在很多,但我还是努力把盘子刷得亮堂堂的,晚上就在店里打地铺,经常晚上躺下的时候整个人都累得不能动弹,只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睡。
因为没有休息,所以我也没有回去找爸爸妈妈,感觉自己心里像赌了一口气,只悄悄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很好,别找我,等要上学的时候我再回去。
电话那头的爸爸疯了一样喊我,可是我还是挂掉了公用电话。
对不起,爸爸,我知道你赚钱很辛苦,让我给你分担一点吧。
两个月很快就到了。
老板娘把我叫过去,给了我几张崭新的纸币,每一张上面都写着100!虽然洗了两个月的盘子,我的手已经肿得像十条小腌萝卜,但是那一刻我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因为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回家去了!
“妮子,记得到了警察局可别提在我这儿洗盘子的事情啊!”
“啊,老板娘,我已经想起来我家住哪儿了,就前几天想起来的。”
老板娘看我一脸狡黠,往我头上敲了颗人肉栗子,“你这小妮子!”
等我顺着大马路走了一个半小时回到爸爸妈妈的出租屋时,只有爸爸在家。
爸爸看到我的那一刻,眼圈瞬间红了,然后就是把我拖过去打了一顿。
最后我把600块钱拿出来给爸爸时,爸爸竟然蹲下来抱着我大哭,“你这傻二妞,以后不许再干这种事情了知不知道,爸爸再赚不到钱也能供得起你吃喝上学!”
我抱着爸爸,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打得开关不上了。
不过我心里有个小秘密,我还留了100块,因为老板娘竟然多给我100块工钱,我好开心!我要想想这100块要拿来给自己买些什么书才好。
最后,爸爸把600块给了妈妈,妈妈的面色缓和了很多,去小店买了块肉炒了给我和弟弟吃。
我和弟弟很快回了老家开始上学,但我的手指还是肿得像十条小萝卜条,没办法写字,弟弟就每节课做两份笔记,一份给我,一份留给自己。
还好,弟弟被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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