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回忆

      吃过晚饭，妈妈说，"你是洗碗还是去给彭阿姨家送电影票?"。只有半秒钟的时间，哥哥扔在铁锅里的油腻碗筷在我头脑里一闪而过，我一把抓过桌上的电影票就扭头走了。

      "早点回来哈。。。"，我用力关上家门，妈妈的话被"砰"的一声堵在屋里。

   

夏天的回忆

    那是小学五年级一个暑假的傍晚，我从就读的三街小学旁边的理发店，下到一街那棵皂角树那里，再沿着马路往乌江下游的彭阿姨家走去。

      整个夏天妈妈都在不停地吩咐，捡煤球，抬水，磨豆浆，做作业。。。特别在炎热的下午，到处都倦怠无力，我正躲在院子外面的土坡下，那个我在捉迷藏时找到的藤条交错的小窝里，夏天它结实荫凉，舒服得像一张床。这时就会传来妈妈或者是姐姐的呼喊："小张毛。。。小张毛！又跑不见了，悖时的只有天黑了才晓得回来吃饭!"。不是我懒，不愿做这点小事，只是正午，外面的世界如此令人沮丧，白亮枯燥，没有生机，连蝉声都快奄奄一息！那些吩咐太不是时候了，请容我的思考在白菜帮子，肥皂水的泡沫之上天马行空，如果三国英雄的面目消磨在粮管所排队买米的等待中，虎头蜻蜓没有变成一架飞机，掠过白云的边线，如果那朵白云里没有藏着冬天的白雪，那世界该是多么无聊！

      而现在好了，我独自一人去送电影票，出来透口气的轻松抵消了四公里路途的疲倦。马路的堡坎下面就是乌江，它正静静地流淌，而夜晚像一颗宁静的露珠伏在它的身旁。点点灯火映在黑色的江滨，这正是《军港之夜》流行的时期，"军港之夜啊，静悄悄。。。"，每当有人哼起这首歌，我就会想起那个江滨，我一个人沿着河边的街道去送电影票，天空一直没有黑下来，只是显得更蓝，街边的电线杆，木房子，树木都逐渐化在蓝色里。伸到江里去的石阶上，女人们在清洗衣服，谈话的声音从江面上转了一圈又回来，显得悠长、遥远。蝙蝠像影子一样的翻飞，路边的电线杆沉默不语，被我一个个甩在后面。一户人家亮起了灯，灯光在树荫的遮蔽里透着平静从容的荧色，那是在黑暗的夜色里最打动人心的，人类永不消逝，永不言败的一团光芒，窗户里一个清脆的童声在朗读课文，这让我觉得愧疚又带给我向上的力量。

      我就这样一直走着，转过桥头饭店的石桥，终于看见突出在河滨山坡上，有几栋楼房的灯光像婴儿一样可爱地卷曲在山坡密林中，彭阿姨家就在那里。。。

   

夏天的回忆

    我后来发现有许多次，当时平淡无奇的场景，过后竟然难以忘却，像是我过去生活的主要部分。那个暑假，在傍晚急匆匆地送电影票，黑暗与疲倦像怪兽追赶着我往前寻找光明与篱墙。彭阿姨家房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屋子里烂苹果的味道，一把搂过我叫着"乖乖"的彭阿姨，还有桂华姐吃惊的笑脸！我在一片凯旋般的热烈气氛中，却隐隐约约觉得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暮色苍茫中，有什么东西来过，又离开了。夏虫聒噪，宿鸟翻飞，蓝色窗户下朗诵课文的童声，《军港之夜》的想象，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它们来过，告诉过你什么，可你找不到那句话，摸不到那扇曾经存在的门，然后你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追问它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