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岁的那年,父亲从外地带回一只普通的狗。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并不喜欢狗,但也不至于讨厌它们。可这父亲带回的这只狗却又不得不让我生厌,因为它是一条胖的蔚为壮观,除了喘气以外基本功能只能捂手的行尸走狗了。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带回这样一只狗,就像我一直不能理解我父亲那样。
除了长相令人心烦,这只狗还有更令人生厌的地方。有事的时候叫两声,没事的时候也叫两声,一天当中会有两三次忽然从地上的一摊烂泥卷成一道疾风冲到门口,汪汪地咆哮一串,复而安静下来,垂下头抽几下鼻子,就地一卧,又化为一滩烂泥。
我有一次试图掐死它。那次我基本上成功了,它在被窝里睡得半醒不醒,很黏糊的一团狗。我把它拉起来,晃一晃,让它坐到我的腿上。它的眼皮沉重,一直往下耷拉,然后到底的时候再猛地一抬,我扔下它,逃开了。
我对父亲发了脾气,人人都隔离你,离你远远的,对你指指点点,你带回的这只狗也是,就和你一样,不受人待见。
父亲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因为父亲的关系,我没有伙伴。父亲的不受待见,影响了他周围的人,因此我和其他人一样,也不待见我的父亲。但也正是如此,在我下乡的那几年,我和那条胖狗有了更多的相处的机会。
比如,我会发现这狗对火有特殊的控制能力。偶尔发现它有这样的能力,是在那一次生产队的草料场着火的时候。由于火势的凶猛,所有在里面的人都拔起腿子往外边跑,一时大乱,唯独这只胖狗,却一路快溜进了草料场,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这真是一条疯狗,我说到。
然而,过了一会,火居然灭了,而那只胖的不行的狗,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我听到了掌声和叫声。
火灭了,我火了。
因为我是这只狗的主人,而这只狗又对火的特殊能力,我开始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我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他们总是笑着对我,开始和气的和我讲话。每次在我打饭的时候,饭盒里总会多出一只卤蛋,我知道,那是地位的不同。尽管,他们依然不同我的父亲讲话,不过没有关系,我也不同他讲话。我忘记了他,但我开始感激他带回来的这只狗。在春天水乡破冰的一刻,这只胖狗会随着偷懒的我爬进芦苇荡里,欣赏长出的第一点绿。夏天浓墨重彩,阴凉处处蝉鸣,胖狗此时会安静的多。最为欢脱的时候是秋叶泛黄之际,胖狗带着浑身的气处处生火,点燃下乡人秋收的激情。
我有点喜欢和它在一块了,因为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也曾向往过一样的生活,能够带着火把,点燃村头的那棵久久失去生机,失去灵魂的枯木,它指的方向就是我家的方向,找到了它,就找到了我的家。我记得有一年的春天,我爬上那棵枯木,顺着腐烂树皮的枝虬,发现一端已经长出了嫩芽,我抠掉了它,毫不犹豫。
父亲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默不作声。
终于有一天,平静被打破了。父亲逃离了这个村子。可大家似乎不关心这个,因为它们早已料到父亲这样的行为,尽管他们不能够理解,并且一向是积极的讽刺。他们更关心那条遂狗氏的去处。当他们告诉我找遍全村也没有看到狗的时候,他们得出结论,父亲带走了那只狗。我明显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了失望和落寞,一种无所依赖而日渐麻木的无知与恐惧。我知道,他们其实也不关心这条狗的去处,而只是关心这条狗所带给他们精神上的依赖和快乐。
而我,其实也是他们的一员。
我以为我已经了解那只狗,它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揣测明白,哪怕我一开始不习惯,甚至想要掐死它,但当狗融入我的生活,我发现一切都改变了,就像现在的它,似乎是融入了泥土,被清冷的风带走一样。
我有点孤独。
又是很多年年,村里的很多人都已经不知道有父亲这样的人,他们终归化为了尘土,时间的雨水落下时,将他们揉成了一团,冲刷走了,只留下稀疏的记忆,但那条遂狗氏的故事传了下来,为人乐道。而我一直以来孤身一人,无所依赖,只在繁忙中想想以前的时光。
也许父亲做的是对的,也许那条狗是这么多年自己的幻想。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鼓足了勇气,拿着火把,走向了那棵空心的枯木。
终究不会长出来什么的,我说。一阵清冷的风吹过,我缩紧了脖子。
我感到长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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