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农

一下车就看到摇着尾巴的狗，儿子兴高采烈地叫着狗狗，回家的感觉特别棒！家里一直养着狗，有的看家，有的被我爸训练成猎狗。乡下老家，那山那人那狗，有着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怀。天色渐黑，水泥路面影影绰绰平铺着白月光，没有路灯的乡下真是静谧得令人心驰神往。门槛内的乡村土狗，对着来往的行人“汪汪”直叫，它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卫家园。

我搬了张自制的木凳坐在门口，听着老爸絮絮叨叨念着关于压茶机的事情。在这村里，大家都是靠茶叶为生，我爸是第二代茶农。2012年，因家里缺劳动力，老爸也入手了一台压茶机，市场售价大概3万元。别人家做茶都有延续，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外面闯，没人回去继承家业，这是要荒田废地的节奏。更主要的原因是来自爷爷、爸爸的理念“一代人苦，不要代代人苦”，他们鼓励我们读书，鼓励我们跳出山区。

稍微科普下压茶机，它2010年兴起，是集揉捻为一体的一种茶叶成形工艺机械，依靠电力、液压驱动，省时、省力。但它致命的缺点就是茶叶的汤水、叶底、口感掉档次。有利有弊，当然更重要的是动了某些人的奶酪。茶叶市场行情好，压茶机横空出世，而如今市场萎靡，便惨遭毒手。整个县城下达关于压茶机的整顿文件，上门封条外加电焊，巡逻戒备，擅自启封，自费蹲监。

我就问老爸，这些公职人员怎么知道哪家哪户购置了压茶机呢？老爸说：“一开始说买茶叶机械有补贴，让大家实名制登记。都是骗人的……”

安溪的另一个标签，是骗子的故乡，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是毫无道理。我上网查了下，用压茶机代替包揉机进行茶叶塑形，简单地用巨大压力从四周将茶叶压制成形，与国家标准《地理标志产品 安溪铁观音》的技艺要求相违背，所制成的茶叶品质极差，严重影响安溪县茶叶品牌形象。根据8月26日在龙涓乡召开的全县茶产业观摩交流会议精神，决定在全县范围内全面禁止使用压茶机压制茶叶。一场会，一纸令，一场封杀。

我问老爸：“买这台机器的钱回本了吗？”他笑着说：“做茶叶的就是劳苦命，哪里会算那些成本。”努力很多时候只能用成果好坏来衡量。我爷爷属于改革开放后第一代茶农，他一边种植水稻一边垦荒种茶，他努力的成果就是养活五个孩子。我爸爸接棒继续扩大茶园，茶山一座接一座，多到我都叫不出那些地方的名字，经常忘记哪些是我家的。我爸努力的成果就是培养出在外拼搏的大学生，而后，就没人再回去接棒。

尽管我们没继承老爸的家业，可是小时候做茶叶的苦我们一点都没少吃。前期开垦荒山，买茶苗栽苗，从幼苗到采摘至少需要3年时间，晴天除草喷农药，雨天施肥。上山采茶、晒青、摇青、杀青、揉压成型、烘干，做茶叶的一道道工序，都需年复一年地重复劳作。做茶叶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靠天吃饭，都是要抢晴天劳作，经常都是从早晨忙到深夜。这些吃苦的岁月，我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不仅苦吃怕了，还怕辜负上代人深厚的期望。

从去年开始，我就让我爸做些茶叶自己喝就好，年过半百不应再如此劳累，孩子们都已长大，能够挣钱养家了。他们只管闲居乡下，养鸡养鸭、种种果蔬就好了。小溪潺潺，茶味浓浓，时光慢慢，思念切切！待到你我花甲，相携乡村安家。

昨天爷爷突然拉住我说：“花啊（我奶奶名字）变成青蛙在我们右院，我听得出是她的声音。”听到这话我瞬间就泪奔了，奶奶已经过世四年多了，爷爷这是在想念奶奶。有时听萧煌奇《阿嬷的话》里面的歌词“阮的成功和努力你甘有看到”，我就经常忍不住啜泣。有些念想一直铭记在心，不断努力，活成爷爷奶奶期盼的样子。

我爸唠叨着说要把采茶叶的机器拿出来修理修理，然后再买些化肥，等到秋季时才能做茶叶。他现在闲着没事就惦记着那些茶叶，没钱用也不敢让我知道，他总说我们要节俭，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我努力挣钱，我努力节俭，我知道还要完成老爸的心愿。他这辈子把所能挣的钱都花在了我们身上，我们要帮他完成他的梦想。在乡下，每个人都想把房子盖得比上一代人更好更大。我们的土坯房子还是爷爷亲手盖的，我爸的愿望就是盖一座新楼。我们不敢放弃努力，因为我们还没托起爸爸的梦想。

林则徐曾说：“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财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我们都在为钱奋斗不息，那是因为害怕穷的日子。每代人都在努力创造财富、积累财富，就是为了给子孙留下更殷实更丰厚的家底。

我算半个茶农，但也还算不上农三代。我儿子一生下来就是城市户口，他只是茶农的曾孙、孙子、儿子。我儿子身上也承载着我们的厚爱与寄望，这就是爱的传承。

茶山、茶具、茶农，都留在拼搏的岁月中。

落桑！2017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