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灌仓传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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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惜生命，灌仓助蚂蚁；担双担，华成树典型

文革宣传画

基干民兵二伢和揭发有功的积极分子秉魁押着灌仓到长坑水库去监督改造，他们一早就上路了。

一路上，默默无语。

秉魁几次想要说话，话到喉咙边，看看灌仓的脸色又咽了下去。二伢也想说，不过也没说。就这样，三个人像互不认识一样，各人肩上的扁担一头撬着自己的破被子，一头撬着一担土箕，土箕里放着一只蒸饭的搪瓷钵、一竹筒蒸熟的腌芥菜、一只喝茶的搪瓷碗、两双草鞋，就这样晃荡晃荡走了一路。

到了长坑口的龙潭边了。灌仓放下肩上的扁担，说口干了，要到龙潭里去喝口水。

二伢急忙也放下扁担跟上去说：

灌仓叔，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

灌仓凄惨地一笑：

放心，我不会学日升的。我还有凤梅和毛伢仔，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三个人一起走到龙潭边，拉开裤子撒了泡尿。

二伢见地上有几只大蚂蚁，就把尿撒到蚂蚁身上。蚂蚁被热尿一淋，晕头转向了，却努力地要爬出来。不过这泡尿憋久了，很大，二伢又撒得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蚂蚁怎么也爬不到边上来。

二伢，莫作孽。

灌仓骂了声，就蹲下身从旁边摘了片冬茅叶，伸进尿里为蚂蚁搭起了一座桥。蚂蚁爬上这座桥，沿着冬茅继续努力，终于爬出来了。

秉魁默默地看着灌仓做这些，等蚂蚁爬出来后，看着灌仓说：

看不出，你还蛮善的。

灌仓盯着蚂蚁，幽幽地说：

蝼蚁也是一条命哩。

秉魁终于下定决心解释：

灌仓，你莫怪我。那夜你从我家门口过，我正好起来屙尿，听到你的脚步声，从窗子里看见你担了担什么。半夜三更，担什么这么重？我就想到了队上的薯种。天亮后我到苦竹埚去看，果然薯窖前有新土。我就晓得是你偷了薯种。当时我就想，等到夜里我也来偷一担。没想到，回来时刚出苦竹埚就碰上了宋组长。他问我大清早的到苦竹埚干什么，我想说砍柴又没拿刀更没担柴，就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逼着我跟他回去看，就看到了薯窖前的新土。他硬说我偷了薯种，我没办法，只得说出你来了。我们都后悔得要死呢。就该趁着宋组长回家过年休假时偷偷把薯种分了。可惜秉斋白当了个队长，没有你那个胆量！

噢，是这样。我不怪你。

灌仓一脸的平静。

二伢说：

灌仓叔，秉斋叔暗里交代我，让我说我们三个都是队上派去的民工，莫让指挥部晓得你是宋组长叫我们押送你去改造的。这样，你就也能得到水库里的补助米了。唉，这年月，我算是明白了一点事理：人在世上该奸处就要奸，该滑处就要滑。逢曲转弯，遇水搭桥，凡事灵变些才能活得出来。

明白？有屁用！你不是也帮宋组长做了牌子？你我不都要去修水库？明白不明白都没卵用！如今这世上的人就像斗癫的鸡一样，你抠我的鼻子，我挖你的眼睛，斗来斗去，不得安生。唉，何时是个了啊！

秉魁愤愤地说着，无奈地扛起扁担，又上路了。

灌仓他们到水库的时候，大坝已经筑起，只剩下坝顶和砌坡护坝的工程了。

眼看春耕将临，公社革委会提出了“奋战一个月，建成水库迎春耕”的口号，并且把上级拨下的回供粮留下一半，作为工地的补贴粮。水库总指挥万华成说，物质刺激在适当的时候还是要一点的。物质可以变精神，精神又可变物质，辨证法嘛。他决定按人口订定额，完成定额的发八两米，超定额发一斤，完成双定额发双份粮。这个措施还真顶用，水库上的民工都“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了。

工程接近尾声，只有三种活：打石、担石和砌石。灌仓不会技术活，但有一身饱力气，就担石。砌坡的石要有一面平，要大，所以每块都有五六十斤，一般劳力担两块。灌仓为挣双份粮，却每回都担双担——四块。虽说是早春的天气，两百多斤一担，几担一担，身上就迸出豆大的汗珠。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脱个赤膊，一条大手巾往肩上一披，汗珠子让它顺着脊梁往下滚。

灌仓的双担带动了一批年轻人。

一天上午，休息过后，石料场突然响起一阵雄壮的“哦嗬”声，一支赤膊队伍象箭一般向坝顶冲来。灌仓打头，光头上热气腾腾，古铜色的赤膊上汗珠子闪着晶莹的光泽；披在肩上的大手巾，随着奔走时带起的一阵风而不停地飘舞，不时拂在赤膊上，揩干了即将掉下地的汗水。七八个赤膊紧跟其后，“哦嗬嗬嗬嗬……”一声长啸，队伍冲上坝顶，每人四块磨盘大小的石块倒在发筹（记数的特制竹片）姑娘的脚跟前。

发筹的姑娘惊奇了。这个身架高大却瘦不拉几的人，年龄也不小了，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回回双担，还带起了这么一批年轻人呐！正好水库宣传员从坝顶经过，她忙告诉宣传员，宣传员立即现场采访，并将采访的结果向万华成作了汇报。

万华成立即指示：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典型呀！我们需要这样的典型，要大张旗鼓地宣传！

这天晚上，万华成让宣传员把灌仓请到了指挥部办公室。

灌仓以为是水库上晓得了他是宋组长让押送来改造的，没有补贴粮了，觉得有些可惜，却又无可奈何，于是神情蔫蔫的。谁晓得一进办公室的门，万主任就让他坐在唯一的一张藤椅上，并给了他一支庐山牌香烟，使灌仓立刻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万主任划燃火柴为灌仓把烟点着，笑眯眯地看着他认真而又细致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

吸了小半支后，灌仓小心地把烟摁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烟盒，把吸剩的半支烟放进去，装回口袋。

万华成不解：

怎么不吸完？这种烟蛮好的嘛，不冲。

灌仓有点不好意思：

嘿嘿，这是贵烟，留着慢慢吸。

万华成不禁无限感叹：

这就是我们的贫下中农啊！勤俭的本色啊！

这天晚上，万主任同灌仓谈了很长时间，灌仓只是点头，“嗯嗯”地答应。万主任告诉灌仓，要在水库工地上树起他这个双担典型，希望他继续发扬。除了定额粮外，每天再奖励半斤。灌仓一听能拿到这么多补贴粮，高兴得不得了，千恩万谢地表示一定一定。

第二天，工地上更是热火朝天。

灌仓仍是赤膊双担，宣传员举着个电喇叭打着竹板跟在后面唱：

打竹板，向前看，

大坝高高耸云端。

大干快干拼命干，

作出贡献当好汉。

当好汉，不停步，

好汉就是吴德佑。

坚持双担不放松，

革命劲头就是足。

他还现编词，唱起了《大生产》的调子：

同志们那么嗬嘿，

加油干那么嗬嘿，

学习那吴德佑呀西哩哩哩察啦啦啦索啰啰啰嗨，

担双担那么嗬嘿！

修水库那么嗬嗨，

出大力那么嗬嗨，

革命加拼命西里里里察啦啦啦啦索罗罗罗嗨，

夺胜利那么嗬嗨。

宣传鼓动加物质刺激还真起作用。那两天水库工地的进度几乎快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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