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打牙祭,众人乐分菜;赌米果,二伢悔贪心
七庄湾人没有不认识灌仓的,认识灌仓的人没有不晓得他肚子特别大的。
灌仓姓吴,名德佑,不过,几乎没有人记得他的姓名了,倒是有关他肚子大吃得的传说却妇孺皆知。
相传在他过二十岁总生(七庄湾人称整十岁的生日为“总生”)时,他娘为他蒸了个十二斤的猪头。灌仓说:娘嘞,你尝点。
我不尝。你从出世起都没吃腻过一回肉,这回你就吃个够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就一个人吃了?
吃吧,吃吧。
他果真一个人吃起来。结果,硬是一餐把个猪头吃得一块不剩。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生产队里一般每年都有三次打牙祭的机会:一次是春季插秧完成前后,结合庆祝“五一”劳动节;一次是夏季抢收早稻抢种晚稻完成前后,结合庆祝“八一”建军节;一次是秋季晚稻收完前后,结合庆祝国庆节。春节不打牙祭,各家按人头分几斤肉回家过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一次秋收后,灌仓的生产队打了一次牙祭。
按当时不成文的规定,男女正式劳力都可以在餐桌上有一个席位,老少等非正式劳力是无权享有这种口福的。但谁家都有老小,为了尽点人道,让每个劳力都能分一些回家给老少们尝尝,菜的分量就较多。那年头,也没有什么好的,无非是糯米米果,大块豆腐,大块肉。肉不多,一头百多斤的猪,全队两百来口人,每人分三两回家,剩下的上桌就有限;米果却多,刚搞秋收,糯谷有的是,每桌就盛一大脸盆,上面还堆起一个小山尖。
糯米果糯米果饱肚子,还腻人,大家都只吃掉脸盆上那个“山尖”就不吃了,要留下量来吃肉,要不,吃腻了米果不想吃肉就太划不来了。众人都放了筷子,灌仓却还在吃。他老婆凤梅胳膊肘捅捅他,轻声说:
莫光顾你一个人吃,也留几个让大家分些回去!
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看看众人,咧开阔嘴“嘿嘿嘿”地笑了。
这时,有人趁机起哄了:灌仓叔,都说你吃得,我们从来没见过,你到底吃得几多?
灌仓大手在阔嘴上抹抹:空口白说,说了有什么味道。
一句话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邻桌的二伢起身叫了起来:空口白说?你要真吃得,就把我们这桌剩下的米果吃光!
灌仓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那桌上的一盆米果,只平了个尖。
你一个人说了算?
二伢那桌的其他七个人一听,有热闹看了,齐声说:吃得完你就吃!
二伢说:吃不完回去做两盆赔我们?
要得。
灌仓淡淡地应一声,起身端起那盆米果放在一边。
哎——放到边上去干什么?
想等下端回去慢慢吃呀? 二伢不乐意了。
嘿嘿……灌仓咧开阔嘴又是一笑,莫慌莫慌,吃完肉再说。先吃饱了一肚米果,等下肉来了吃不得了,那才划不来哩。
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米果,豆腐,肉,猪血汤,外加辣椒炒猪肠都吃过了,剩下的菜也都分好了,大家却都不走,等着看灌仓吃米果。
灌仓端过那盆米果,一双筷子插到底,挑起来筷子上已串了六个;他横起筷子往嘴里一捋,六个米果尽数落入嘴里;不等嘴里的嚼烂咽下,筷子又伸向脸盆了。转眼工夫,脸盆浅下去一半,他这才一口一个,捡豆子般捡起来。众人围着看得目不转睛,直至最后一个米果被灌仓咽下,这才相互交换着惊奇的目光,陆续散去。
二伢和他们那一桌的其他七个心痛地望着那只空脸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都暗暗后悔不已。等灌仓走后,二伢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嘴巴:
叫你贪心!想要他两盆,连自己的老本都折了!
第一章吃包子,德佑饭量小试;得外号,灌仓吃名大扬
还有一个传说更是神奇,不过倒是闲着没事时他自己讲的。
那还是解放的头年……
一日清早,灌仓趁凉快上山砍柴,刚到山脚下,就碰到了一队国民党兵。他们推推搡搡,把灌仓押到了连长那里,说是要他做夫子担东西,三日路,到地方就放人。工钱自然是没有的,不过饭倒是能管饱。灌仓想,横竖跑是跑不脱了,正好这几日没找到人家打短工,肚里空空的,饭能管饱就够本,担吧。
动身前先吃饭。那餐饭灌仓吃了十碗,吓得那些士兵都吐舌头。
这支部队是军需连,有的是白米白面。连长大约是听人说灌仓吃了十碗饭,觉得稀奇,跑来了。他眨巴着小眼睛,盯着灌仓打量了半日,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黄牙:
小伙子,还能吃吗?
灌仓斜眼一看,连长的手上正拿着两个白面肉包子呢。他不由得流口水了,忙偷偷咽下去,看看连长:
饭倒是差不多了。
包子呢,还能吃?
原来连长早发现灌仓看包子的眼神了。
灌仓肚里一琢磨,管它是凶是吉呢?肉包子哎!这样好的东西,不吃白不吃。于是心一横说:
还能吃几个吧。
多少?十个?二十个?
二十个?这个狗屁连长要干什么?灌仓有点迟疑了。
他脑壳急速转了几个弯,故意吞吞吐吐:
怕……怕吃不完哩,我刚……刚吃饱饭。
吃!吃完二十个,算你有运气,我立马放你走人。要是吃不完,嘿嘿……连长狡黠地一笑,跟我挑三个月!
原来是这家伙看上灌仓的身胚力气了!他寻思:吃得的人,力气肯定小不了。再看他身架高大,宽肩长手,一脸的憨像,要能常带他在身边,不省去许多捉夫子的麻烦?
好哇,灌仓想,哼!你尾巴一翘,我就能摸准你要屙什么屎。想占我的便宜,怕没这么容易!他看看连长,似不那么情愿地接过勤务兵端来的几大盘包子,蹲在一旁又吃起来。
刚开始,两三口就一个;吃了上十个,才开始细嚼慢咽了,他要仔细地品品滋味。这种好东西,谁晓得今生今世能吃几回?到最后,灌仓打着饱嗝,眼睛盯着剩下的两个,有些丧气地站起来,在肚皮上摸摸,看看连长,又看看剩下的两个包子,叹了口气:
长官,我……我实在是吃不下了,认倒霉吧。
哈哈哈哈……连长得意地仰天大笑,像一只发骚的牛牯。
一个百多斤的担子压上了灌仓的肩头,上路了。
中午,到了一个小镇,连长命令休息。
灌仓刚放下担子,勤务兵就来叫。他默默地跟着勤务兵走进一家小客店。连长坐在店里等着,见灌仓来了,手一招,一个跑堂的忙从门口的大锅里端进四层竹蒸笼,揭开盖,热气腾腾上升。汽雾里,一笼二十五个闪着鲜绿光泽的艾米果均匀地摆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艾米果喂,小伙子,吃!吃完了,不要你干三个月了,到地方放你走人。吃不完,嘿嘿,跟着老子我干三年!
连长再一次打灌仓的主意。
灌仓认真地打量着那艾米果,一个个都有一两大小。一笼二十五,四笼是一百呀!他心里有点打鼓,露出了一副哭相
长官,饶了我吧。早上我饿发了昏,出了丑,如今这肚子还胀着哩。再吃这么多,我会撑死!要是真能跟着长官干三年,那是我的福气,肚子再也饿不着了;可是我没有那个福分消受,家里还有娘要我养啊!
别他妈不识抬举,吃!
看那家伙一副凶狠很的样子,灌仓只好硬着头皮吃起来。娘卖屄,三日,三个月,三年!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咬着艾米果就像咬着那连长的肉一般。一口一个,两口一双,不消一壶茶滚的功夫,四个蒸笼空了。
连长,勤务兵和小店的老板都看傻了,眼直直的省不过神来。
第二日,到了地方,那连长竟真的把灌仓放了。
回来后把这事跟乡亲们一聊,日升说:“你这哪里是在吃饭?硬是在灌仓!”从这以后,“灌仓”就叫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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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老爹的文章很接地气,尤其贴切那个年代的地气,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那个年代的辛苦与无奈,我爷爷说他们那个年代饭都吃不起。
容我慢慢欣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