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们相遇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季节,当时的场景正如她的名字__知秋一样,有着一样凄美的意境。
那天,我一个人无处可去,只好去了粮所玩。
小林子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大姑娘,胖嘟嘟的脸,显得很有肉感,粉红粉嫩,扎着头发。
围绕在她周围的树木都有些老了,蜡黄蜡黄的脸显出一种虚弱的无力感。枯黄的树叶,有些在枝头垂头丧气,还有些在空中飞舞盘旋,舞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见一叶落而知秋,不知不觉,秋天来了。
我站在远处的树下静静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什么就被她吸引了,也许是她眼中的那抹忧郁吧!她的手环抱着拱起的膝盖,下巴也搁在膝盖骨上,双眼有些呆滞看着正前方的地上,地上是一群拖拽着一只死去的蜻蜓的蚂蚁。
我踩着地上金黄色的树叶铺成的地毯,下意识朝她走去。
“咔嚓”
脚踩树枝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份静谧的美好,我意识到自己破坏了这幅秋景图,有些不安地看那女孩。
那女孩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抬起的眼终于有了聚焦,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的心倏然一颤,天!她的双眼是通红的,像一只兔子。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女孩盯着我看,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挪动脚步朝她走去,并在她坐的椅子另一头坐下来。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我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嗯……我也不知道,但我特别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四周安静得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非常好!”她犹豫了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估计我也是第一个问得她措手不及的人吧!
发现她眼里的惊喜怎么都藏不住,看样子她的确很享受这份独处。
我俩热切地攀谈起来,秋风的孤独只为了我们的相遇;秋叶的舞动只为了我们的相识,;秋雁的到来只为了我们的相知。聊天过程中我才了解到她名叫知秋,比我大三岁。
有时候两个不同龄的陌生女孩突然间变得熟稔并不需要太多理由。只因为我们都属于同一类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
秋风起时,她身上的短袖变得单薄了,正好我穿了一件长袖,外头又被母亲硬套了一件外套。我把它脱下来,递给了她,她默默接受接过去披上,良久又对我道谢。
回家以后,我才发现她在街上出没,也在公社玩耍。过去不曾注意她,现在我们彼此熟悉,但没有别的孩子陪同,每次她都形单影只,看得我有些心疼。我就去找她一块玩,不聊当下,不聊人生,更不聊悲喜离合。唯一遗憾的是她从不聊初见的那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有一天,她说要带我去看星星,我指着她家门前说就在这里看。她却摇头,拉着我去了公社的球场上,找了一个舒适的花坛边坐下来。秋高气爽,天上的星星却不输夏天的满天繁星,依旧亮得耀眼,亮得夺目。我俩只是静静地看着星星伴月,不发一言,心底的孤独感就在这人与星月的对望中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我们的心在慢慢靠近,我喜欢她的勤劳善良,大方爽朗,她也欣赏我的善解人意,好强羞涩。我们谁也没有瞧不起谁,我们有的只是互相崇拜。我们都是家里的小帮手,常常把家务活干得漂漂亮亮。在心的花园里,我们呼吸着对方沁人的芬芳气息,吸收着肥沃的智慧土壤,感恩着命运的伟大眷顾。在这里没有歧视,没有辱骂,更没有聒噪的争执。有的只是积极向上的心态,乐观勇敢的灵魂。
四下越来越安静,人们走动的脚步声渐渐止息,只有蝈蝈蛐蛐在唱歌。回家的时候,大概十一点多了,街上也安静得可怕。母亲还没把门关紧,我以为她睡着了,大手大脚推开门进去。谁知声音太大吵醒了刚睡着不久的她,她瞪眼看我,责骂我怎么不在才回来,是不是和知秋一起玩去了?
我从小老实本分,下意识点头,点头后才懊悔,怎么能把夜归的事情坦白了,这下完了。
话刚说完,母亲劈头盖脑把我骂了一通狗血淋头。我委屈扁嘴,不服气,但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要是说了,会不会又被骂多些?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说。我知道母亲怕知秋带坏我,但我不明白,知秋不过是晚了点回家,何错之有?就因为这个事就能把她归类为坏女孩的行列吗?
我满怀心事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我不打算把昨晚的事情告知她。知秋没多余的话,她突然间拿了一个苹果给我吃,我感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苹果足以证明她的善心,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中午饭后,我又在知秋家看电视,那时候正热播《新白娘子传奇》,赵雅芝主要的新白娘子,天天热播。虽然听不懂唱词,但莫名喜欢新白娘子的为爱执着,甚至跟法海硬碰硬。知秋也是这样一个女孩,读书不行,但是很勤快,她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是长大后跟船走全世界。
才看了一会儿,听到知秋在后厨委屈的哽咽声,那时我竟然神奇地忽略了电视里的歌声和沙发上一群孩子们吵闹喧嚣的声音,听到了她不大的哭声。
我吓得弹起来,冲进后厨,本以为知秋出门了,谁知道她竟然在家里。后厨的她发丝凌乱,低头默默洗碗,任一旁的奶奶喋喋不休叫骂个不停。我听到了不知羞耻这几个字眼,有些不安。我蹲下来看到知秋死死咬着嘴唇,硬是忍了,只小声呜咽。我挽起袖子,准备帮忙,谁知她一把推开我的手,沙哑嗓子叫我先出去,马上就好。
但其实没有马上就好而是等了将近一刻钟,她洗碗后还要洗衣服,洗衣服了又拖地,最后拿衣服上二楼的楼顶。我跟着她脚步,默默走在后面,气氛沉闷得让我心慌,只听得到木板楼梯被我们的脚踩着发出咯吱咯吱声。
知秋挂好衣服,我们一起到了她的房间,窗口对着大街敞开,但仍旧有股酸味钻入鼻孔。我才瞧见她身上的衣服全是油腻的污迹,散发的味道有些难闻。知秋适时开口,“你要衣服吗?都是新的,基本没穿过。你看我做事就穿不了这些衣服。”
我只觉得好些件衣服也不便宜,哪敢要?就摇头拒绝说,“你穿吧!我家里还有呢。”其实谁都看得知道,我身上的衣服大多是唐姐穿旧的。
但她并不点破,避开了话题,又转身看我说,玩玩再回去。
后来我把这事情告诉母亲,母亲也说不能要这些衣服,可是我忽略了知秋眼里的失落,后来回想起来,一直后悔不跌。但光阴没有回头路,我们已经回不到送衣服这件事的那时那一刻。后来看到有本书上说,过去的不必介怀,只要更加珍惜未来,把握当下就好。我觉得有道理,内心因此才得到了一些安慰。
但知秋依旧没重提这件事,更没有重提在厨房被责骂的事情。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认为不说也罢。又或者她觉得就算说了也无法改变什么,从而选择了沉默。
多年后的一天,一群孩子看到知秋走上公社门前的斜坡,其中一个孩子起哄说,“哇哇!知秋去找看门狗了!”
我心里有些奇怪,什么看门狗?尾随知秋去到公社球场。知秋转了一圈,终于在一间小小的值班室门前停下来,挺起胸来走进去。机械打斗声从里面传出来,重低音听起来就像声临其境一样,打斗场面十分刺激。有个男人问知秋几个问题后,知秋坐下来看电视。
我也跟着走进去,知秋惊讶地看着我,问我怎么来了。我笑笑说,跟你来的,你走得太快了,叫你你没听到。
知秋也跟着傻笑,油腻的脸蛋上是粗大的毛孔,并不介意我大胆直接的打量,而是找来了一张板凳叫我坐下。我在那个男人打量的目光中坐下了,他有一张又圆又肥的脸,白的过分,比女人的肤色还要好几倍。这是一张经常看见的脸,原来他就是守着政府大门的保安,今晚是他值班,所以播放《星球大战》观看。
九十年代正是影视歌坛的黄金期,到处都有人播放碟片,碟机发出幽幽绿光,一天到晚不停地工作着。我们最爱看周星驰和吴孟达的搞怪电影,还有林正英拍摄角度僵尸片。但《星球大站》这样的冒险电影从未涉足,于是津津有味得开始了星际之旅。
这过程中,知秋偶尔侧目看保安,估计他就是孩子们口中的看门狗吧?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把他叫得如此低俗,贬低得一文不值。看他眉目清秀,举止言谈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粗俗。显然知秋爱慕他,其实这只是身为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都会有的朦胧青涩。她们还不懂爱情,他们只是青春期发育,荷尔蒙分泌,于是忽然间对异性有了这种复杂的情感。
这并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别人都没有表现出来,而知秋却表现明显一些罢了。又或者,知秋也许只是个缺爱的孩子,他又找到了一个倾诉者也不是不可能。但她绝不应该为此而受尽弟妹嘲讽,得到种种不公平的待遇。
我没有过多理会别人看法,更没有对知秋的这些事情作出任何评价。见知秋笑得还算朗爽,我就知道她心里没事。上午的事情早就被她扔到瓜啦国去了。
后来,母亲又警告我不准和知秋玩耍,可能也以为知秋谈恋爱了。我却从不当回事,偷偷和她继续玩,一起去摘野玫瑰,一起摘七里香,一起渡过那段美好时日。
再后来母亲竟然告诉我,知秋的妈妈受不了爸爸烂赌的恶习,很早就走了(认识我之前),不要她和弟弟了。爸爸娶了后妈,有了一个女儿,从此专注于疼爱女儿,偶尔关心弟弟,却从不关心知秋。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知秋活在一个离异家庭,她有苦还有痛,我却帮不了她。
母亲口诉的这些事,一一从知秋身上得到了验证。
知秋在家里干着所有家务,却遭到了所有人的看不起,更得不到一点点应有的理解。好像从我们相遇以来,就听到周围的人总是对她偏见,对她嘲讽,对她谩骂。
知秋的世界里,好像没有理解这两个字,她渴望理解,却总是得不到理解。她渴望关爱,却从未关爱。她于生活的黑暗路上,慢慢摸索,负重前行。没有人来掌灯指路,没有人来指点迷津,凡事全靠自己开解自己。也许相遇那天,知秋就是被辱骂而气哭,庆幸自己当时并没有问她关于那天的种种细节,否则一定会让知秋难堪。
很庆幸,我看到知秋在悲伤时看星星,难过时看星星,快乐时还是看星星。好像她的生命注定与星星结下了不解之缘。她的心里话全部都告诉了星星,她的心事也只有星星全知道。星星成了知秋的情感寄托,看着满天繁星,她就会知足,就会雀跃,就会扬起笑脸。
我庆幸,知秋虽然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没有受到一丝污染,就像莲,“出淤泥而不染”,纯洁美好。她美丽,善良,可爱,勤劳,甜得像一块蜜糖,就像格林童话里面的灰姑娘一样,但愿她结局也要和灰姑娘一样美好!
可惜的是,童年时光太短暂,转眼间,我俩都变成了大姑娘,再也不是那个懵懂不知的少女。
2001年,洪水泛滥,我们所在的那条街全被淹没,我透过自家地板的木条缝隙看到了底下的洪水,就连水中的小鱼儿身上的鱼鳞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洪水距离木板只有一把尺子的长度了,若是再涨高,我家就只能跑到公社球场去住宿了。有些担心知秋,但我家没有电话,也没有她号码,一直没办法问候知秋的情况。整个暑假我忧心忡忡地过完,洪水一退去,大概十来天左右,知秋突然从贵港回来了,原来他们都躲到市区里避洪灾了。
她和我聊了没几句话,却因事匆匆走了。自那以后我们有三四年没见面。直到后来某天,知秋又回来,原来她们早已经搬家到贵港,那里有房子。她说她跟船看世界去了,我笑笑拍拍她肩膀,理想都实现咯,不错,这也算老天照顾她了。她家本来就有船捞沙子,亲戚也都是开大船的,很早以前我也猜测她过梦想终归会实现的。
虽然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了,不知远在他乡的知秋,是否已经游遍全世界,是否已经嫁人找到幸福了?或者还是有小宝宝了?呵呵……不管怎样,记得一定要开心快乐,远在他乡的我会默默祝福她找到更多幸福。我是你的童年好友_霞,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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