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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年份。
我记得杨柳镇的大人们吃过晚饭,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边剔牙边气定神闲地看着新闻联播,讨论最新的汛情。每当穿着救生衣的记者们站在镜头前用一种随时都可能撂摊子的口气报道已被洪水侵袭的城镇时,他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吴胖子他爸说:“离我们还隔得远哩!”
“就算淹到我们这儿,水势也灭了,翻不起多大的浪。”说话的是我爸。
“啊,总理在看望受灾群众!要说咱小老百姓能亲眼目睹总理的风采,那也算有眼福了。”吴胖子他爸感慨道,“快看,总理和这哥们握手了。”
直到大水快淹没了105国道,杨柳镇的居民这才惊慌失措,争先恐后收拾东西搬家。当地政府在附近一座小山上临时安置了帐篷,我们只好搬到山上去躲避这场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
胖子一家很早就搬走了,我记得胖子搬走前还特意来找过我。胖子找到我时,我正在镇子西边的水沟里摸鱼。那是一条宽约两尺,长约五丈的水沟,两头已被我用淤泥垒成的小坝堵住。我和沟里的一条鱼杠上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鲫鱼,在浑浊的水里打着白漂儿,等我下水摸它,它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撅起屁股,从裤裆里看见一条蓝色大裤衩向我远远走来。
胖子只穿了条大裤衩,上半身裸露,胸前两坨蚌肉仿佛呼吸的鱼鳃,一颤一颤。
我说胖子你来的正好,下水和哥们儿捉鱼。
胖子赤脚站在岸边,如同一位得道高僧沉默不语。夕阳的余晖照在他那幅员辽阔的脸上,使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异常肃穆。
“捉什么鱼?再过几天你就成这沟里的鱼了。”
我的目光落在胖子肥硕的赤足上,我说这沟里的鱼跟你的脚一样大,够一顿晚餐了。
“兄弟,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朝胖子身上扇了一身水,我说阴阳怪气的干什么呢?你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吗?
胖子摇了摇头,说,你真是顽固不化,镇子马上被淹了,大家都在搬家呢。
我说,不可能,我爸上次和你爸聊天还说过这事儿,你爸斩钉截铁说洪水不可能淹到咱们这儿来。
我爸真这么说?
你爸真这么说。
我不信。胖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爸真不是个东西。”
我搓了搓手,一蹬脚从水沟里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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