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苏流离,不,确切点说,我是苏流离的灵魂。苏流离已经死了。她死在了一个男人的手里。我记得是2016年9月的第2个星期六,晚上10点13分,我离开那个叫苏流离的女人的躯壳,离开浩浩荡荡的人间,然后堕入永恒的黑暗。
此刻我正躺在黑暗的深渊,安享这永恒的静寂。周围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风,也没有重量。我像一枚叶子,一朵云,漂浮在黑暗的虚空。我不知道要在这儿飘多久,老实说,我对死亡一无所知。
我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鼻子。尽管我有知觉,然而我对自己的样子也一无所知。
很奇怪,尚在人间之时,我对“我”也一无所知。
是苏流离的死,唤醒了沉睡在她身体里的我。
我带着她的记忆,飘荡在这黑暗的深渊。
时间久了,我感觉很寂寞。
我是如此渴望有一个人类的身体来收留我,就像当初那个杀死流离的男人收留了流离一样。
时间在黑暗中是永恒的,或者说黑暗中本没有时间。
慢慢地,我感觉自己在下坠,像一朵轻盈的黑天鹅的羽毛,在一口没有边际的竖井里下坠。
我感到寂寞。
在这巨大且粘稠的虚空里, 我只能藉存在我意识中的苏流离的记忆来打发这无穷无尽的或者说原本并不存在的时间。
如此说来,我不过是一张存储于苏流离身体里的硬盘。
也许每个活着的人类躯壳里都有一张像我这样的硬盘,一个你们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最终归向何处。但奇怪的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造物者的安排。
如上所述,我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我知道的事情全没有前因后果。
也许我所知道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与我的意识同在,它本是我的一部分。
正如你们的手,你们的脚,你们身上的某个器官,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你不会去质疑它的存在一样。
我只能等。
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才会遇见下一个人类,但我的一部分告诉我,等待是我的宿命。
就像流离的一生,都在等待一个归宿。
2
1980年,秋,流离出生了。
四年后,她的弟弟出生。
她和弟弟的关系并不好,也许那时年少无知的她,总觉得弟弟的出生才是导致母亲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很是模糊。因此我也只能看的很模糊。
这种感觉就像是透过电脑屏幕看一张几个字节大小的图像。
她的母亲有张小圆脸,挺拔的鼻子,和一张小巧的嘴。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芦荟的香味。流离很喜欢母亲吻她的脸颊,每当母亲吻她的脸颊时,她那双硕大的乳房像温暖的面包房一样,紧紧地裹着她,让她感到舒服、安全。
这种模糊的记忆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年之久。
三年的记忆尽管是碎片式的,肤浅的,但细细拼凑起来倒也令人印象深刻。
关于流离母亲的记忆我可以再作适当的补充,你们想象起来或许会更形象更饱满些。
她有一副并不温柔的嗓子,说话的嗓音总是很大。她是个性子很急的女人,但也不乏幽默。身材微胖,因此看起来很丰满。爱美。爱美当然是女人的天性,但同周围年龄相仿的女人相比,她似乎对美过于执着了些。这当然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不过放在那个年代,能坚持使用化妆品的女人实在不多。
她总喜欢买最新的衣裳,烫最时髦的发型。对于吃喝,倒也不太在意。
流离半岁时就断奶了。
断奶后,孩子当然得喝奶粉。
还要喝最好的奶粉。
流离的母亲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她原本是个不大会节俭的女人。更何况,这些钱是花在嗷嗷待哺的孩子身上,天底下的母亲没有谁会对自己的孩子吝啬。
对于三口之家来说,有一个跑货运的男人在勉力支撑,日子倒也不算艰难,甚至可以说是宽裕。即便后来家里添了男丁,流离上了幼儿园,这个四口之家依然风调雨顺,不显拮据。
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人们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自我安慰。
但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人。
有时蜻蜓点水,有时一发千钧。
蜻蜓点水尚可庆幸,一发千钧则实在叫人痛苦。
在一岁半的时候,某天夜里弟弟忽而发了高烧,啼哭不止。流离的母亲起初并没放在心上,以为孩子只是受到惊吓,哄哄就好。到了后半夜,孩子身体发烫的厉害,这个粗心的女人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慌忙将孩子送往医院。
医院离家大约有七公里远,步行过去恐怕贻误病情。此时路上也不见出租车的影子,怀抱儿子的母亲站在路边,几乎陷入崩溃。
而流离的父亲,正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跑车的途中,他实在对厄运的降临一无所知。
时间一秒一分过去,孩子的哭声在街上寒冷的夜风中渐渐止息,仿佛即将熟睡过去。
这当然不是一个好兆头。母亲急的流出了眼泪,她在深深自责的同时,也在内心大声呼唤丈夫的名字:
苏正,你现在死哪去了?
流离站在橘黄色的路灯底下,瘦弱的影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她不敢哭。
她知道这个时候愈是害怕,愈是不能给母亲添乱。
她只能远远地望着失态的母亲和似乎安详熟睡的弟弟,默默在心里祈祷。
她怎么知道祈祷呢。
她的眼泪流出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幸运的是,一辆迎面驶来的黑色小轿车戛然停了下来。
流离看着母亲上了车,看着车子转了向,然后听到车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声,直至消失在灰茫茫的路的尽头。
她的心砰砰直跳。
一个人回到家,她发现自己并不能转动门把手。她没有钥匙。她知道要用钥匙才能开门。但现在父亲和母亲都不在身边。她很害怕。她蹲在门廊的一个三面环墙的角落里 ,一动不动地望着楼梯口处,仿佛那儿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也有可能是鬼怪之类。
这两者的形象在女孩的想象里轮番出现,像玩跷跷板那样保持某种动态的平衡,刺激她那紧张而又孱弱的神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离终于在无尽的恐惧中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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