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师兄!”
小和尚气喘吁吁地跑到元心的面前,在他近前一两步才停下。
元一放下手中的扫把,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师弟,疑惑地问:“元心,何事如此着急?”
小和尚还在喘气,过了一会,才伸出双手。
元一明白了原因:师弟的手上有一只黄色的虎斑猫。
“师兄,猫猫!”
元心的眼睛闪闪发亮,红扑扑的小脸上是灿烂的笑容,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从三天前发现这只猫时他心里就分外欣喜,等可以抱到猫的时候元心就立刻登登登地跑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与师兄分享。
元一弯下腰,凑近了这只猫近前仔细地打量——除了一脸蔫蔫的神态和几乎看不出来的三角眼,他还真没发现这猫哪里好了,值得小师弟这么高兴。
可能是他的想法流露得太明显,元一往后一闪,才堪堪躲过了猫儿的爪风。
元心立刻将猫抱了回来,责怪道:“猫猫不要挠师兄,他是好人!”
元一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里要是刚才没躲过去肯定得回头擦药了,猫也一副没觉得自己错哪的样子,脸上还是一副蔫蔫的表情,只是那从眼角看人的姿态实在太过倨傲,元一衡量了一下轻重,还是决定将这事轻轻放过,反正寺院里也没说不可以养猫。
这样想着,元一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他笑着摸了摸元心的头,问:“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小师弟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他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蓦地,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元心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他开心地提议道:“不如师兄来取名字吧!”
“啊?我?”
“对啊!”元心用力地点头,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没错,“师兄会认好多字,会读好多书,一定很会取名字!”
“啊……这样啊……”
被交付了重任的元一看着那猫面露凶光的神态,出于某种不作不死的报复心理,他微笑着提议道:“不如就叫阿黄吧,多符合它呀。”
“阿黄!不要挠师兄!”
不论这虎斑猫认是不认,它这个“阿黄”的名头也就这么定下了。
都说猫都是极通灵性的动物,没过多久寺院里的人都熟知了这只走路趾高气扬的黄色虎斑猫,偏偏人们格外吃它这一套,脖子上挂的小袋子里被人装着的小鱼干吃都吃不完。
因为这样一道独特的风景,寺院里的香火也渐渐旺了起来,阿黄的地位便更加特殊了。
住持听闻了这件事以后,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把阿黄的毛,说:“阿黄就是我们寺院里的吉祥物呀。”
旁边的元一看得牙痒痒——住持叫它阿黄的时候,这丫怎么就应得挺开心的呢?
众所周知,阿黄是很记仇的,在它地位成了寺院里公认的高以后,第一个报复对象就是元一。
于是这位师兄经常发现自己房间里的家具啊衣服啊什么的,要么被猫拿来磨爪子,要么就破了洞。
元一恨得不行,但是又无可奈何,谁叫人家是住持亲口定下的吉祥物呢?
事情得到了改善的原因是阿黄在一次受伤后,刚刚好被元一看见,他就拿了药给猫小心翼翼地包扎好,说:“你平时不威风得很吗,这会怎么受伤了?”
见阿黄转过脑袋不理他,他叹了口气,说:“反正啊,我是不像你那么记仇,喏,这是小鱼干,拿去吃吧。”
阿黄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元一的小鱼干去被吃了个精光。
元一小时候跟奶奶一起长大,做出来的鱼干也不一样,通常都是要裹着面粉炸得两面金黄,用的鱼也是刺少的那种,吃起来味道很好。
从那以后,元一便经常在门口见到阿黄,慢慢地,人们也常看见阿黄赖在了元一的怀里,虽然他们经常打趣这是因为元一的身上有好吃的小鱼干的味道。
一年半载下来,寺院就这么成了阿黄的第二个家。
这里每个人都对它极好,谁见到了它都要亲热地喊一声它的名字,有零食的给零食,没零食的也会给它顺顺毛。
这样的日子惬意极了,更何况还有一个玩伴在自己的身边。
没错,就是元心。
春天的时候,它陪元心一起下河摸鱼,虽然因为回来得太晚被师傅罚站,但是第二天早上它总能感觉到大家的动作较平时都刻意地放轻了许多,只为了让小师弟睡得香甜。
夏天,元心会摘两朵荷叶,一朵大的,一朵小的,盖在他们两个的头上,趁师傅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找个通风凉快的地方睡懒觉或者找一条小溪去玩水,直到师兄们喊他们回来吃西瓜,两个贪玩的家伙立时“噌”地一下往回窜得比谁都快了。
秋天是万物萧条的时节,人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生出万般愁绪,但是这绝对不包括小孩子,或者说是元心。
因为对孩子们来说,每个季节都有相应的美食,秋天了,该吃藕啦!
不论是凉拌藕片还是排骨莲藕汤,圆心都能配着这个一下子吃两大碗饭,小肚皮撑得溜圆。不过他最爱吃的还是藕夹,一人一猫经常吃得连路都走不动。不过这也无妨,秋天应该开始长秋膘了,以便迎接冬天的到来。
随着第一片雪花的落下,元心找到了新的玩乐——堆雪人和去外面张嘴吃雪。
第一个算是传统,第二个就……虽然被师傅告诫过许多次,但是他每次看着元心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只能作罢,回头再给个不轻不重的惩罚,比如打扫藏经阁之类,这种活又轻松又没人管,多半还是留给孩子去睡午觉的。
就这样,元心和阿黄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冬天。
在阿黄来到寺院以后的第六个冬天,住持圆寂了。
寺院里沉重钟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大家的脸色都凝重了下来。
阿黄也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巡视整个寺院,它面前碗里的食物已经一天没有动过了。
元心也没有好多少,脑袋耷拉着,抱着膝盖蹲在树底下。
元一远远就看到了这两个家伙蔫不拉几的样子,走近看更是心疼,想了很久,最终只是化成一声叹息。
元心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师兄的腰,大哭起来。
“师兄,住持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去了呢?”
“傻元心,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你呢?你也会吗?”
“……嗯,会。”
“那我不让你走!”说着,元心更用力地抱紧了师兄的腰,仿佛这样就能阻断时光的流逝,这样就能逃避对他好的那个老爷爷离去的事实,就可以永远不长大,永远不用面对离别这惨痛的事情。
“傻孩子,万事万物都会有消弭的那一天,我会,你也会,阿黄也会。只是所有爱你的人,在离去以后,都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陪在你的身边。
住持虽然去了,但是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理,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他就从未离开。”
不知道元心是否听懂了这段话,但是元一能感觉到怀里的师弟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手臂也慢慢松开了。
他估摸着师弟是哭累了,睡着了,打算把他抱起来送回房间里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
临走前他发现阿黄没有跟上来,他回头一看,那只黄色的虎斑猫蹲坐在属下的阴影里,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
从那以后,元心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变得懂事起来。
他主动做了自己以前经常没做的活儿,在藏经阁也能安安静静地读一上午枯燥的经书,早上也会起得很早去大殿端端正正地坐着听早课。
大家都说,元心变了,成了一个好孩子。
可是这背后隐含着多少惋惜,只有说话的人心里才明白。
元心把一切不重要的事情都隔绝在外,很少再活泼地和阿黄一起偷溜出去玩,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人一猫坐在廊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人去打扰,因此他们两个可以有一下午的时光供他们度过,但是元心总会在发呆了许久之后,突然拍拍脸,起身去做事,不用他喊,阿黄也会自动跟上去。
春去秋来,元心也长成了稳重的少年,已经可以回答香客的许多疑问,也有了一点名气。
可是,阿黄却老了。
它的身体,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从饭量减少开始,元心发现阿黄越来越无法动弹,不是它懒,而是不能。
元心很是慌张,这些年寺庙里的老人慢慢地都走了,包括很多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每次元心都挺直了背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回到房间里甚至在路上的时候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每当这个时候,阿黄就会舔舔他的下巴,元心的眼泪立刻就能跟开了闸似地啪嗒啪嗒往下掉,默默地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但是阿黄从来不会嫌弃他。
元心从来没想过阿黄会离开,或者说他一直拒绝面对这个问题。
然而生死是我们无法选择的事情,在连续请了几个大夫都表示无救以后,元心兀自颓然地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阿黄抱在了怀里。
眼泪滴在了阿黄的身上,也流进了自己的嘴里,好咸。
“师弟……”
元心头也不抬,只是哽咽地说:“师兄……其实我这么多年以来,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了……”
你以为飞速成长就能让亲人离开的时间被延迟,可是时光是如此残酷的东西,它带走了你的天真无邪,带走了你儿时记忆里开的正好的桃花,它裹挟着这些珍贵的事物一去不返,最后就算你跪下来哭着恳求,它还是会把你的亲人也带走。
我们人类和宇宙以及天地相比就是如此渺小如尘埃,卑微如蝼蚁的生物啊。
到最后,我们还是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离开。
如果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尽力地丰富自己的生命,尽力活得完满——趁年轻的时候去认真地爱一个人,认真地付出,认真地为了自己真正所爱的事物去奋斗,去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多和自己的亲友相处,这样,就算我们最后还是无法逃脱离开世间这宿命,我们也能笑着说,这一生,我没有白活。
“师弟,给阿黄准备个好一点的墓吧。”
寺院后面,多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寺院里,在新住持的同意下,在一角立了一个牌位。
阿黄下葬的那一天来了很多人,最后只留下元心站在墓碑前,他的背影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寂寥。
元心站了很久,这一次,他没有哭。
他只是定定地站着,直到一阵清风吹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他突然笑了起来:“啊呀呀,知道啦。”
从那以后,元心这个名字,越发地出名。
不过,来过寺院听过元心讲课的香客们之间,流传着一个奇妙的故事:
听闻,经常有人能在元心师傅的肩膀上,看见一只黄色的虎斑猫,再定睛一看,又没有了。
「所有爱你的人,最后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陪在你的身边,永远地,活在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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