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假梦遥
(1)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每年收到一封匿名信。
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起,不会想起从前关于他,关于我,关于我们的一切。
我可能与一般女性别无二致,许是在大学期间交往一个新的男朋友,开始一段全新的恋情;又或许一直没有新的恋情发生,直至毕业,直至工作,直至我年龄渐大,家里给我开始安排相亲。
我会在某一个避无可避的午后,在家人的电话轰炸下去了某街角处的一家茶餐厅。
我还没有进去,就已经看到一位男士——按照约定,他坐在门口靠窗的位置,怀里还抱着一束花。
他也在张望。
显然,他也看到了我,我穿着一件淡粉色碎花百褶裙。
他起身迎了出来,先是将花递给我,然后试探性的确认道:“是胡柔柔,胡小姐吗?”
本是极温柔的一句话。
我却是感到有些刺耳,甚至颇为愤怒。
于是,也回了一句:“是王杰,王公子吗?”
公子小姐,无非是从古到今的一个较为优雅的称呼而已,可在时代的洪流下却赋予了它们全新的含义。
我不喜欢公子,也不喜欢小姐。
他闻言,许是一怔,但总不至于红了脸。
三十岁的人,应当早已过了红脸的年纪了吧。
他很快调整了表情,就像一杯温水,不热不冷。
接下来的进程可想而知。
谈不上不欢而散,但总归不怎么美好。
两个人匆匆一面后,又同时奔赴下一场相亲。
直到,我遇到一个人。
他不同于任何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主要是我觉得差不多了,跟家里人的矛盾已经不允许我继续相亲下去了。
于是,我们结婚。
双方家长见面,领证,办婚礼,不过仅仅一个月的时间。
婚礼那天晚上,我躺在他的身下瑟瑟发抖。
我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儿,宛如一只大虾,身体僵硬的却像一块石头。
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于是,也渐渐的失去了耐心。
衣服成了碎片,落的满地都是。
谈不上什么感觉,他在一声低吟中结束。
“你怎么像个死人一样?”
这是往后这样的夜晚,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没有回应,身上便多了道道伤痕。
新的,旧的,红的,青的,紫的。
婚后第一年,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
后来,他出轨了,有了别的女人。
所有人都对我的反应甚是不解,好像被出轨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一样。
我没有跟他离婚。
抛去他对我的作为,他对孩子是极好的。
他抱着孩子在阳台看世界,正好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像极了慈父。
我们共同抚养孩子长大。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工作,直到他娶妻,生子。
日子便来到了我六十岁的时候。
我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在满院子的鲜花绿植中沉沉睡去,一觉不醒。
……
这是28岁的我幻想过的生活。
如果能这样过一生,似乎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可是,那个匿名短信告诉我,“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我本以为早已忘却。
可是,过往的记忆却像是开闸后喧嚣奔腾的洪流将我瞬间淹没。
(2)
那是十年前了。
我18岁。
高三(1)班。
我坐在窗边,单手拄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校园发呆。
正值人间四月天,满校园的柳絮纷纷扬扬,好看极了。
突然间,一张面孔隔着同一窗透明玻璃落在我的眼前,他眯着眼睛,满脸的笑。
我霎时就涨红了脸。
他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仍是满脸的笑,“胡柔柔,上课了,还在做什么美梦。”
同学们应声大笑,纷纷转过头来看我。
我低着头,脸烧的发烫。
手却在桌框里不安的翻动着,慌乱间将写好的信藏在书包里。
他是我们新来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去年研究生毕业,他就直接来了我们这个南方小城任教。
据说,今年刚满28岁。
他是一个十分幽默风趣的人。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位老师,许是年轻的缘故,他总是动不动就喜欢眯着眼睛,嘴一咧,就露出两排白灿灿的牙齿。
他上课也极为有意思。
他不止给我们讲书上的事,闲暇之余,他给我们讲张爱玲,讲三毛,讲韩寒,讲村上春树,甚至还能跟我们聊八卦。
于是,时间一久,班里就有许多女孩子把他奉为男神。
而我,作为一个恰好热爱文学却又是语文课代表的女生,自然也不例外。
我知道,许多女生都喜欢她,但我自以为我跟她们的喜欢不一样。
我越来越无法掩饰对他的喜欢。
我看着他跟别的女生说话,他对她们笑,我就心里不舒服的要死,总是莫名的想要流泪。
百般煎熬下,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情书更为恰当一点。
这信,现在就落在我的桌框里。
我琢磨了很久,终于在课后无人的时候找机会递给了他一张纸条:
方羽,晚自习后九点半,我在校园东南角小树林等你,不见不散。
递过纸条,我落荒而逃。
心里好像揣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的我快喘不过气来。
同桌李佳佳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说:“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我故作平静,“有点热而已。”
下午很快过去了。
晚自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不太清,我甚至都忘记了去吃晚饭。
我脑子都是我跟他会面的情景。
他会不会来见我?
我应该怎么说?
他会怎么看我?
晚九点下自习后,同学们都乱哄哄的急着回家,只有我趁着人多没人注意,独自溜去了小树林。
那里一般鲜少有人去。
据说,那里曾是一片墓地,前些年还挖出了很多骨头。
随着各种传言的盛行,那片小树林就自发的成了所有学生的禁地。
小树林很密,位置又偏僻,里边黑漆漆的一片,人钻进去看不到人影。
我站在小树林的中央,焦急的等待着,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手表。
快到九点半了。
方羽还没有来。
于是,新的一轮天人交战开始了。
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他是不是不来了?
……
思索间,突然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我的口鼻将我扑倒在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反抗没有任何意义,我的衣服碎了一地。
他像一只野兽,骑在我的身上,肆意凌辱。
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动作,落荒而逃。
我的嗓子早已嘶哑,眼泪早已流干。
我像只死鱼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散发着满身的恶臭。
方羽是第一个找到我的。
他赴约,却迟到了半小时。
我看着他僵硬地蹲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将我搂在怀里,给我穿好破烂的衣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警察很快来了。
我在警察局见到了父母,一同来的还有校领导。
除了我的父母,并没有什么人关心我,他们除了会问“强奸犯长什么样”,就只会问我“你为什么会去哪里”?
我木然地躲在母亲怀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只是告诉他们,是方羽叫我过去的。
他们又问,“方羽为什么叫你过去?”
我答:“他让我做他女朋友。”
满屋子的人都好像见了鬼一样,一脸的不可置信。
方羽也是,他转过头看着我,喉结上下滑动了两次,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
嫌疑犯最终没有抓住,而这件事却在校园传的风风雨雨,更有甚至,方羽成了别人嘴中的强奸犯。
他被停了职。
饱受唾弃。
终于在某一个午后,他跳了楼,死相凄惨。
因为他的死,他们把矛头又转向了我。
他们骂我骚狐狸精,小姐,臭婊 子,妓 女……
自从小树林之后,我就转了学,搬了家,再也没有去过。
可是,总有一个人,她总是能够找到我。
每一次我收到她的匿名信,我都似乎看到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当初为什么要撒谎?那天,我偷看过你写给他的表白信,是你冤枉他!是你害了他!”
“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她每一份封来信的结尾都是这句话。
这个人就是我以前的同桌李佳佳。
我决定去见她一面。
十年过去了,每一年我都饱受折磨。
一闭眼,眼前就是方羽的模样,他的表情谈不上悲喜,就只是一味地盯着我看。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恨我吗。”
他不言不语。
(3)
我去了当年的高中,跟李佳佳约在12楼的天台上。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不燥,满院子的柳絮四处飞舞,有一些甚至随风飘过了天台。
我跟她并排站在天台一米高的水泥护栏上,看着满院子的柳絮好像人间落了一场大雪。
我问她,“你怎么样可以放过我?”
她并不回答,只是说:“当年,方羽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我闻言一惊。
再往下看去,竟是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她见状,嘴角后扬,似在嘲讽。
“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起他,我每想他一次,我便多恨你一分。”
“胡柔柔,你知道当年你冤枉他要你做他女朋友时,他为什么不反抗吗?”
“为什么?”我看着李佳佳一脸的惨笑。
“因为,那天晚上,我发现你写给他的信后,我抢在你跟前向他表白了,他为了顾及我的颜面,为了让我好好学习而答应了我。”
李佳佳满脸都是泪。
“如果不是我,他见你就不会迟到,你也就不会有事,他也不会因为你而跳楼自杀。说到底,是我害了你,更是害了他啊!”
我抱着头蹲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佳佳跳了下去,她说,“我向你们赎罪,我要去见他了。”
我看着李佳佳毅然决然的背影,看到她好像跌入了方羽的怀抱。
于是,我也跟着她跳了下去。
我向他们喊:
“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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