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那天下午，太阳藏在云里不肯出来，空气灰蒙蒙的，风异常地大。

那年我十岁，新年将至，天冷的很，我哈出一口气，在外边瞬间成了烟。我一边搓着白里透红的小手，一边跺着脚，努力让自己暖和下来，寒冷的气流霎时就把我身上仅存的热量夺取。这时，在柴火堆旁正在寻找什么的爷爷叫住了我，他说：“孩儿，过来。”他那及其温和有力的语调让我顺从，我立马应和，跑了过去。

爷爷的个子太高了，我只能仰视，杂乱的白发和整齐的黑发相互交织，背弓着，脚蹲着，那双大手上的裂口与老茧已经“开花”，露出层层死皮。他说：“压着”。之后看着那两根长方形的木头。接着，他用一把羊角锤将小斜钉狠狠的钉在两根木头的交叉处，又钉了两个形成了三角形支架。他用砂纸将粗糙的木头磨皮，磨茧的手指使劲按着砂纸使它和木头产生“嚓嚓”的声音，细小的木屑像蒲公英一样飘在柴火堆上面。爷爷年轻时是九五二八部队的军人，她在那里待了大半辈子，结婚生子，半辈子漂泊异处。到了哪个地方，哪里就是故乡。只是心却没有栖息的地方。然后，他从柴火堆里面找出几个长长的竹支架，他依次将两个竹支架接在三脚架的两个边。一头连在一张韧性极好且反光的大纸上，两头钉有固定口，不一会，那风筝的模样便略显一二。我的兴趣被爷爷做的风筝激发，便在一旁兴奋的看着，蹦这跳那，过了一会，我的身体逐渐暖和。

我在一旁看得着急，我说，好慢呀，爷爷。他则笑笑道，慢工出细活，知道吧。他那双粗糙的手在操作手工活时显得如此细腻。他拿出一把剪刀，将那张油纸加工，剪刀慢慢的游走在纸的左侧，转了几弯，掉下几张纸片。然后，又用同样的方式使右侧与之对称。他从奶奶缝衣服的篮子里拿出几个镶着金边闪着蓝光的玻璃扣，嵌在鹰头上。那只风筝显得逼真且炯炯有神，栩栩如生。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形绳桩，绿色的尼龙绳围绕由两根木棒接成的绳框。爷爷拿着它，把它将风筝和绳桩相接。

那时，我已经忘记了寒冷，只是心跳的很快，脸蛋也红红的。外边的太阳也悄悄出来，风小了不少，爷爷叫着我放风筝，我便欢呼激动，跟在拖着步子缓慢行走的爷爷。我感觉他依然高大，宽厚的肩膀轻轻耸着，头微微前倾，眼神充满慈爱。

门外的草地枯黄，风力大小正合适。我按照爷爷的指示，背着风筝向西跑去，脚下是冻土碎泥，脸上却洋溢春风。我跑着，愈来愈快，我笑着，着急等待。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突然听到爷爷喊，他的声音雄浑有力，仿佛波涛汹涌的浪拍击暗礁，犹如一望无际的原野狮吼声。发出字正腔圆的军人调。他的一声令下，我不敢犹豫。只管把风筝抛向头顶。爷爷放风筝的技术绝对一流，随着合适的风，再经过爷爷的妙手，无论多么低的风筝也能翱翔天际。在暖阳渐出的天空，微微的光芒把薄雾渲染的朦胧唯美，高高的风筝在上面看着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小孩呆呆地望着那个风筝。

我看着天空的风筝，想从爷爷手中控制它。我十分淘气，在家中上窜下跳，不得安宁。爷爷不放心，嘱咐我别让他跑掉，我点了点头。我拿着有土的绳桩，瞬间一股强大的拉力使我重心不稳。我立马站稳脚跟，来回收拉风筝，那双小手拉着绿色的绳子上下抖动，说是控制，不如说是与它玩耍，他它也不抗拒，接受了我的友好。但是，它和我一样，也不太听话，在天上淘气地跑。它突然向左栽头，接着，一个急转弯又向右边偏去。可知，它多想去东边西边看看，可是他被束缚。一个孤傲的鹰被地上的小孩左右，我的心中充满自豪与喜悦，却也为它感到遗憾。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拉着我疲惫酸痛的胳膊，又尽力地拉扯绑在绳桩上的最后一根线，我敌不过它，迅速败下阵来，连人但风筝一块跌倒。只是风筝飞到了夕阳那边。我懊恼无比，爷爷精心做的风筝飞走了，我慌张并追赶它。我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可是，再怎么喊，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会回来了，它能飞到哪里，是风的意向。

我失落地回到了家，爷爷看着我那圆圆且沾泥的脸蛋，我嘴向上拱着，他仿佛知道了怎么回事，我浸着泪水，向爷爷哭诉。爷爷哈哈大笑，向我打趣，风筝刮跑了吧？我说，都怪风！爷爷又说，是我忘了，起这么大的风，应该我去接你的。他又说，没事的，下次爷爷再给你做。他虽这样说，我还是很失落，毕竟，再也找不到那只不知去向何处的风筝了。

奶奶在厨房忙活，我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蒜香味，我家那只狗也开始躁动，大人们都回来了，在彻黑的夜，风筝会找到一个定所吗，会找到可以停息的地方吗，或者直接被更大的风吹落，趴在无人的荒草地，等待消失……

那是孩子十岁的天空，如今我已经长大，那次回到了家，看着满头白发的爷爷躺在那张躺椅上晒暖。爷爷老了不少，但我依然可以听见那叫我的声音更加雄厚，但也有些嘶哑。爷爷苍老不少，他不在像从前那样花费一上午的时间给我做一个风筝。我也看不见了灶房那面黑墙上的风筝。爷爷的个头还是那么高大，疲惫的肩膀垂拉下去，皱纹叠在一起，他拍了拍腿上的土，向我招了招手，温暖的光伏在他的脸上，和谐又慈祥。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在外求学，那是我第一次出外，看着陌生的城市车水马龙，已不见了当年追风筝的孩子。有天晚上，我与朋友外出散步，看见广场上的孩子们手中握着绳柄，看着高高飞起的风筝，我在一边观望，看着那些孩子的爸爸妈妈就像看到了我的爷爷。如今阔别已久，不知道他还好吗。我抬起头，看着五颜六色的风筝，我想他们当中是否是有一个看见过当年从我手中跑掉的那个风筝，如果见过，我想有一个应该会给我暗示。不过并没有，它们不该认得我那风筝，更不会认得我，在陌生的地方，它们也想回到故处。

爷爷生日那天，我早早的回到了家。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见有一个老人在卖风筝。他向我介绍全是手工制作。我便挑了一个和那只风筝最相似的那个，我买了最长最结实的那捆线，我想，这个风筝，离不开爷爷了。我走进灶房，把那个风筝挂在黑色的墙上。我看着它，仿佛看见了爷爷在灶房正在做着风筝。

在爷爷的寿诞过后，我又一次离开了家。在门口的田野，我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老人牵着孩子的手，看着升起的风筝，露出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