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小黄花

作者: 萧梁金陵世家 | 来源:发表于2020-02-18 20:27 被阅读0次

时间是2月13号的下午五点,在武汉金潭医院里的203号病房里,杨文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检验的结果。

杨文是一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确诊患者。一个月前,他发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吃过几天社区医生开的感冒药不见好转之后,他决定前往一家更大的医院——武汉金潭医院进行进一步的诊断。在那里,他被确诊为一种名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新型病毒的携带者。之后,他就被隔离起来,无法离开医院了。

当时的网络和新闻媒体上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报道还不多,而且绝大多数都写明这是一种可以被控制的、不会人传人的病毒。因此,当杨文被告知将被隔离在病房内无法离开医院时,出奇地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医院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要向媒体投诉你们,我要在微博上公布你们的‘所作所为’”,杨文对着医院的医生大吼道。他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向医院施压,让他们放他回家。然而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对于他的‘威胁’竟无动于衷。而且为了防止他逃脱,医院方面还专门派了两名保安戴着口罩24小时守在病房门口。看到这种情况,杨文也只能躺在病床上叹着气,后悔自己不该来金潭医院。

杨文怎么能不后悔呢!因为第二天,也就是1月14号这天,就是女儿的生日。

杨文是今年33岁,是武汉当地一家科技公司的项目主管,带领着一个十二人的研发团队。他七年前与在银行做柜员的妻子刘欣结婚,并生有一个女儿——‘黄花菜’。‘黄花菜’今年6岁了。从她出生以来,杨文就把她视作自己的心头肉,掌上珠,呵护关怀备至。只要是下班时间,杨文准会是在女儿‘黄花菜’的房间里。他会把电脑搬到女儿的房间里办公,把书带到女儿的房间里看。总之是恨不得朝朝暮暮都陪着女儿。‘黄花菜’过去的五个生日,杨文都会和妻子一起精心准备,陪她过。然而如今这第六个生日,自己竟然要缺席了。

“哎,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来医院,或者晚几天来都行。这样我就能陪‘黄花菜’过生日了”在医院隔离的第一天夜里,杨文一夜未眠,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心里一面埋怨着自己‘一时冲动之举’造成的遗憾,一面为家里的妻子和女儿担忧起来。若是妻子和女儿知道自己被隔离在医院了,那她们将是多么的恐慌和担忧啊。若是她们再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要悔恨终生了?

想到这里,杨文决定要和妻子女儿撒个谎。对,撒个谎,不能让她们为自己担心。于是在一番思前想后之后,杨文在当天晚上十一点钟左右的时候从病房给妻子刘欣打了个电话。虽然已经有些晚了,但刘欣并没有休息,她攥着手机卧在床上一直在等丈夫的消息。

“喂,杨文是你吗?”电话一接通,电话的那头立刻传来妻子急切的声音:“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之前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你没接。给你同事打电话,他们说你去医院。可到现在这个点了,都没见到你回来。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快告诉我!”

听了妻子的话,杨文有些感动了。他的脸抽动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带着歉意的语气回答说:“嗯,欣,是我。我现在就在医院里。这几天我有些发烧咳嗽,吃了药也没见好转,所以今天我到金潭医院来看看。嗯,医院的专家说我有点烧,主要是最近工作太疲劳导致的。所以医生建议我在医院住几天,说这样好的快一点。你在家不用太担心我了,我过几天完全好了就回去。”

听了丈夫的话,刘欣松了口气,她改用一种极温柔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丈夫说:“哦,好吧,那我也安心了点。可是‘黄花菜’那里该怎么办呢?她要是知道她最爱的爸爸不能陪她过生日,她不得又哭又闹啊!”

妻子所担忧的事情,杨文也想到了。他略加思索之后,对妻子说:“这个我也知道,我现在也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嗯,这样吧,我待会儿录个短视频给你。她明天生日的时候,你给她看下就行了。”

“嗯”听了丈夫的话,刘欣想了想,也实在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于是答应了声。

挂了电话之后,杨文脱下病人服,换上了自己白天的衣服,在一个看不到医院的痕迹的角落里给女儿录了个视频。

“我的宝贝‘黄花菜’,爸爸在外面出差。嗯,今年不能陪你过生日,你要在家好好听妈妈话,嗯,要乖。”杨文录完视频之后发给了妻子。

第二天晚上,刘欣准备好了女儿的生日餐,并把丈夫提前录好的视频给女儿看。并告诉她,杨文今年不能陪她过生日了,今年就她们两个人。哪知 ‘黄花菜’看完了视频之后,并不甘心。她央求妈妈给爸爸打个电话。她要爸爸亲自承认无法回家才肯作罢。刘欣拗不过女儿,只好答应了。

‘喂,欣,怎么了?不是让你跟女儿过生日吗?出了什么事吗?’杨文看到是妻子打来的电话,接通电话后问道。

“爸爸,是我!”‘黄花菜’听到电话那头杨文的声音后,对着电话里说道。

“哦,原来是我的小‘黄花菜’啊!”杨文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后,换了种极其温和的声音对着电话里说道:“你吃到蛋糕了吗,宝贝?爸爸在外面有工作要忙,不能陪你回来过生日了。你在家要听妈妈话,知道吗!”

‘黄花菜’听到父亲亲口确认的话之后,哭着对电话里说:“爸爸,你说话不算数!你之前明明说过,不管是再重要的工作你都会陪我过生日,可现在你却在外面不回来了。”

杨文听了女儿的埋怨,只好叹着气对她说出了‘实情’:“‘黄花菜’,爸爸是不该骗你。爸爸跟你说实话:爸爸现在在医院里,爸爸有点发烧感冒了。医生说在医院住几天就能完全痊愈了。等回家后,爸爸再给你补过一个生日怎么样?”

听了杨文说的‘实情’,‘黄花菜’停止了哭闹,只是用湿润的嗓音对电话里说:“嗯,那好。那爸爸你要好好打针吃药,尽快回来。”

“嗯”听了女儿的话,杨文鼻子一酸。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对着电话里回了一声。

总算是把妻子和女儿哄住了,杨文心里稍微平和点。他现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什么时候能够出院上来。尽管他被隔离在医院,但他除了咳嗽、有些低烧和头痛之外并无其它症状。在他看来,自己并未有多么严重的病情。在医院住几天,吃几天药,人就应该可以好了,就能出院回家了。至于医生说的所谓的新型冠状病毒,在杨文看来那不过是医生们编出来吓唬病人,让他们多出点医药费的幌子罢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15号过去了,16号过去了,17号过去了,马上18号也过去了,他的身体状况依旧未见好转,离开院的要求也一再被驳回。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混蛋,这些欺世盗名的庸医!我不过是感冒发烧而已,你们竟让我在医院呆了这么久。我看你们是治不好我了,快放我出去。不然的话,我要打电话给市政府投诉你们!”杨文实在忍受不了了,他对着来查房的医生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还是好好呆着吧,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医生听了他的话后,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愤怒的情绪,只是瞄了他一眼,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与杨文一样等得不耐烦的,还有他家中的妻子和女儿。杨文最初告诉她们,他只是小感冒而已。因此,她们心里也想着他过个两三天便能出院。可没想到,竟这么久都没见他回来。于是也不断地打电话,询问他目前的情况及归家的日期。

面对妻子女儿的询问,杨文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不安躁动的情绪,仍是用一种泰然自若的语气告诉妻子他身体好了很多,再过最多一两天,他便能回来。

可是到了20号——也就是他跟妻子女儿说的最晚的回家日期,他的身体仍不见好转,反而有点变坏了的感觉。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又一次冲着来看他的医生和护士发火了。在再一次被对方‘无视’了之后,杨文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绝食——来表达自己愤怒。从这一天的早餐开始,他就不再进食,仅喝一点水。中餐、晚餐也是如此。到了晚上九点,护士照例来查房,看到他床边柜子上摆放的未动过的饭餐,于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是新型冠状病毒的携带者。在你身上的冠状病毒被杀死前,医院不可能放你出去。关于这个病毒有多么可怕,你在手机上看下新闻报道就知道了。”

护士走后,杨文仍不肯吃东西。不过他本人对新型冠状病毒是什么的东西却有些兴趣。于是他打开手机,查看了相关新闻。当他看到了钟南山院士关于新型冠状病毒人传人的定性及网上的诸多评论后,他开始慌了。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体内携带了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妻子刘欣的电话又打来了,他习惯性地接了电话。

“喂,杨文,你那边什么情况?你之前承诺了,最多两天就回了。现在这两天都快过了,还没见到你人。你到底在哪儿,你是不是在骗我?”电话那头刘欣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接通电话,便抛来一连串的问话。

听了妻子这一连串的发问后,杨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了一分多钟后,才用一种极低沉的声音回答着妻子:“欣,对不起,我骗了你还有女儿。其实我得的不是感冒,而是新型冠状病毒。”

“新型冠状病毒?就是电视上报道的那个?”刘欣听了丈夫的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是的,就是电视上的那个!”杨文用极肯定的语气回答了妻子。

杨文说完之后,电话另一头没了声音。过了好久,才重新传来妻子刘欣平静而沉闷的声音:

“那你要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听医生的话。我和‘黄花菜’在家等你,记住你还欠‘黄花菜’一个生日呢。”

“嗯”杨文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手机点着头。

电话挂了之后,杨文低着头坐在病床上,低声抽泣了好久。之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从旁边的柜子上把那上面的饭全都吃完了。

从第二天开始,杨文开始主动配合医生进行治疗。同时也是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开始急剧恶化起来。他每天不停地干呕,呼吸开始变得很困难,无法下床走路,头也痛得厉害几乎不能集中精力去想任何东西。他成为了数千名危重症患者之一。

在金潭医院呆的那一个月里,杨文先后换了四个病友,有三个死了,一个出院了。死神似乎住在那间病房里一样,他离死神是那么地近(曾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要绝望了,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这反而让他变得格外坦然,他不再去想出院后要去做多大项目,不去想要在武汉的什么地方第二套房子,不去想他万一死了留在银行卡里的钱怎么办、妻子女儿怎么办。他向他的病友问候,向每一个他遇到的医生和护士问候。他给他们加油打气,因为他知道这些医生和护士也和他一样,有自己的父母、家庭和孩子,也同样年轻,也同样惧怕死亡。他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信念,因为他的脑子里始终记着妻子对自己说的话,以及自己对女儿‘黄花菜’的承诺。

在医生的救护下,从2月7号起,杨文的身体开始好转。他重新感受到身体里蕴藏的能量和动力,就像春天里发芽的枯枝一样。在2月12号这天,他做了第一次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当然这还不够,按照医院的最低出院标准,他得通过两次核酸鉴定才行。

于是在13号这天下午,他又进行了第二次核酸检测。做完核酸检测后并不能立刻出结果,他得先回到病房里,等待几个小时后医生告诉他结果。

等待的那几个小时是那样的漫长,尽管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他在医院已经待过许多个这样长的时间,但没有哪一个像这样漫长。这种感觉就像古装剧里即将被行刑的犯人,在焦急地等待着皇帝的‘刀下留人’的圣旨一样。

到了晚上十点,两名医生和三名护士来了,进了病房。他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来,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着从他们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恭喜你,杨文,阴性。你战胜了可怕的病毒,明天可以出院了!”其中一个医生郑重地向他宣布了这条消息。

他瞬间落了泪,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泪是在哭还是在笑。

由于医生和护士们被防护服裹着严严实实的,他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他们的眼睛。他也不能和他们握手、拥抱。于是,他用一种极具深情、极具感激的眼神看着这几个医生和护士,而他们也同样回报了他同样的眼神。

第二天,他和其他几位治愈的患者一同出了院。临走时,他放下医院给他的鲜花,向着医院的大楼连鞠了八躬,以向这些给予了他二次生命的地方的人以衷心的感谢。

离开医院后,杨文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开始往家的方向驶去。为了给家中妻子女儿一个情人节的惊喜,他并未立即打电话给妻子。

想到即将见到分别多日的妻子和女儿,杨文心里无比兴奋。离家所在的小区还有五公里的地方,他便让司机停下来。他下了车,开始以最快步伐向家里跑去。

杨文以前从未跑过这么远的路。然而这一次,他没有觉得累。他一直在跑,边跑脸上还挂着笑容。

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却愣住了,小区门口被两辆大卡车完全堵住,他进不去。他朝小区里望去,小区的好几个单元外的铁门上都写在“发热门栋,禁止入内”或者“有确诊患者,禁止入内”的字样。

他这时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他住院的这些日子里,武汉这座城里患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人数极具增加,几乎每个社区每个小区,甚至每个单元都有人感染。而妻子和女儿呢平日跟自己接触那么密切,会不会被自己传染了呢?会不会也在某家医院里隔离了,然后瞒着没告诉自己呢?想到这里,杨文一屁股瘫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的心再次坠入冰湖中时,不经意间,他眼睛的余光扫到B单元13楼的不锈钢窗台上放着两盆黄色的酢浆草花。那花长得如此艳丽,应该是每天被浇过水的。而那正是自己去年秋天送给妻子和女儿的,并委托她们各自照料的。看到这这两盆花,杨文仰着头咧开嘴,幸福地笑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妻子刘欣的电话。

“喂,杨文,怎么了?你在医院还好吧?”打通电话后,妻子问道。

“嗯,还好。欣,你和‘黄花菜’一起到客厅的窗户边吧。我现在就在我们小区的楼下,我看到了我送你们的那两盆小黄花了!”

杨文说完,电话挂了。他站起来,伸长了脑袋望着那两盆小黄花。

十几秒后,在那两盆小黄花旁又多出了两个脑袋。杨文望着那两个漂亮的小脑袋,用着全身的力气向她们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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