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一早,哥哥给我转来一千多块钱。我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今日于我们家来说并无特殊之处。
为何给我打钱?正当我诧异时,他的信息马上飘了进来,告诉我是老家屋后山边的一片小树林卖了,这笔钱是我应得的一份。
唉,这可是我们家最后的一片小树林啊!凝聚着父亲、叔叔以及我们兄弟们两代人的心血。其他的树林因为高速铁路和公路经过,相继被砍伐了。那是国家建设需要,没办法,必须支持。
我们家这片最后的小树林,因地处僻静才幸运地躲过现代工程建设的挤占得以保存,为何好端端的要把它们砍了卖掉?我心中阵阵肉疼与不舍。
哥哥说,隔壁人家的树都卖了,如果我们家的不卖,我们都没在老家,长久以往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就在当下,我们家有三棵树,已经被别人拿去卖了。哥哥接着说。
我知道那三棵树,是叔叔种下的,离我们家最后的小树林不到50米。当时三棵树边上是村集体的茶园,后来茶园荒芜了,一个乡亲先下手为强,在茶树间种下杉木,杉木长高长大后,把茶树遮蔽了。村集体一解散,就成为这位乡亲的领地了。他种下的这些杉木也把叔叔种下的三棵杉木三面围住了。
虽然我们家的三棵树早于他所种,明显地比他种的树高、大。可叔叔还是不放心,怕时间长了混在一起,说不清。因此他每年用竹篾在树上箍着做记号。这位乡亲那时还就此笑着对我们说,不必搞得这么麻烦,这三棵树属于我们家的无疑,他不会忘记不认,更不会占有的,我们就把心放进肚子里面去吧。
但这次卖树的时候,因为我们没在场,他对买树的人说是他家的,理直气壮地卖了。
故乡的乡亲有淳朴的一面,但当在一些利益面前,又把自己自私的一面暴露出来了。
我见到这三棵树和我们家最后的小树林,是在七年前,那是在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叔叔带着我们兄弟又把这三棵树和小树林的位置地界给我们巩固了一次。
叔叔因为聋哑不会说话,所以带着我们迎着小树林的边线一步一步地走,边走边指着地上比划,就像勘踏边境线似的,非常认真庄重。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却很明白,希望我们不要因为不清楚界限,无意触犯了别人的利益,那样不是我们家人的做事风格。
未曾想到,没过几个月叔叔突然离世了,他这位最后的至亲长辈不在后,故乡就离我远了一层。之后,我就更少回故乡了,与这片小树林竟然成为诀别。我越想越心痛,恨那时没多看几眼。
这些树下的土地原来是我们家的菜地,因为偏僻经常有蛇出没。父亲担心母亲早晚去摘菜会遇到危险,就到其他地方开拓了菜地。
爱树的父亲即带着我们在此种下了一片杉木。母亲少去了这里,但我没少去。因为小树林外边是我们家的鱼塘,每天放学后,我都要去拔鱼草,每次都能看到这些树。我看着这些树长大,树见证着我的成长,我们之间已然是一对静默不语的好友了,因此感情特别的深。
由于此地土壤深厚肥沃,光照充足,离水源很近,所以这些树长得又好又快。才三四十年,大的一人已难以合抱了,棵棵健壮,铁塔似的笔直地朝天空冲去。层层的枝叶郁郁葱葱地朝四周垂伸出来,像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一头浓密秀丽头发披拂下来似的。不仅招人喜爱,更招鸟儿们爱,上面筑了许多鸟巢。没在上面筑巢的白鹭等大鸟,飞到附近时,看到这么高大的树木,就像找到避风港似的,自然地落在上面休憩和唱歌。
我当时就想,要让它们好好的生长,此生不要受斤斧之灾,永久的守护这片天地,给鸟儿们一个稳固的家,也给我的童年做个记忆。
哥哥今年春节后即到省外开沙县小吃了。若是没外出开店,他也是住在城里,只是时不时的会回老家转转,看看老屋和这些树。所以老家的事都是他在打理。但他每次一出去就走的很远,往往都是千里之外,时间则一年半载的。人在异乡,老家的事就鞭长莫及了。
这次卖树还是买树的人熟悉哥哥,特地好意打电话通知了他。我估计他也痛苦地犹豫了半天。
他想到那三棵树的下场,剩下独独的小树林,如果现在不卖掉,往后别人也会趁我们不在之机冒名拿去卖掉,吃的香香的我们还不知道。反正这些树的下场都一样,还不如趁我们知情时卖了。
树们几十年抗过风霜雨雪病虫害的侵扰,躲过雷电的无情袭击,一圈圈一点点的长大,多不容易,在我们家困难的时候,我们也没舍得卖它们。没想到在我们衣食无忧的时候,却遭锯子轻轻地一吻的厄运,轰然倒下。它们疼,我们也疼。
我没问其他人为什么要卖树。其实也不用问,当然时冲着钱去的。现在老家呆着大多是老人,青壮年们主要在外地开沙县小吃了,他们在城里基本都有房子,开沙县小吃回来休息时,他们也是白天开着轿车下乡转转,打牌喝酒,并未劳动,晚上回到城里住。城里和乡村的情况他们掌握着,因此老家的事是青壮年们说了算,比如这卖树,应该是他们的主意。
可他们并不缺这几片钱啊!有几次和他们聊天,得知了我的工资收入,他们笑我太低了,不如他们。按道理,他们走南闯北后,眼界也应该更宽更远了,为何还要干这种短视的事?令人费解。
但这种情况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我想起几年前的一次,与一位年长的在外工作的同乡人偶遇同行。他叮嘱我,即使父母不在了,也要常回老家看看,要不然,老屋能剩几根柱子就不错了。那时我还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危言耸听。
但现实证明了我的单纯,前两年哥哥也是到外地开沙县小吃了,好久没在家。我忙于工作,也好久没回去,等春节回去时,才发现老屋柱子底下的石头基座居然被人拔走了,几根老残的柱子如同失去依靠的孤寡老人般,可怜兮兮地吊立地面上,凄神寒骨。
哥哥因此自责说,家没看好,他很难过,要负主要责任。我安慰他,不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无错的自己。我想,事情到此为止了,老家已没有什么东西了。我万万想不到小树林会出此意外。
这些年,长辈先后逝去,老屋逐渐倾危,故乡在我心中已经有了荒凉的感觉。唯有这片蓬蓬勃勃的小树林,仍像一座还在发光的灯塔似的,时时地指引着我回故乡的方向。随着这座灯塔的灭失,我感到故乡越来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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