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升宝妈之前,关于孕育下一代的问题,我有过许多让父母皱眉的言论:比如“以后不养孩子,养条小狗就可以了”,“生孩子是为了给我的生活锦上添花,但是我还没到衣锦还乡的那一天”,“我还很缺爱,没做好分给多出来的那个小人儿的准备”,等等。诸多不生孩子的理由,总结起来,大概就是我要为自己活;我对这个世界还没有满意到想通过生个孩子来延续生命,继续相处的地步;我的生活足够丰富,不必怕老无所依。那时候完全是很轻松地以有用无用的标尺量度着生命这件大事,以至于我妈常被我“无情无义”的言论震惊,不明白我咋就对花草和小动物就比对人还有爱呢。
结婚前几年我们在二人世界里过得悠然自得,懒懒散散地等着孩子自己到来,心里还想爱来不来吧。直到三四年如一日地过去,不忍看老公开始着急的样子,正儿八经地去医院一查,发现原来对于生孩子,我不仅是心理困难户,也是生理困难户,从此拉开漫长的求医之路。我在同一家医院来回折腾,跨越了三个年头。被折磨得最惨的时候,不由常想自嘲,也许以前的胡说八道要一语成谶了。
三年中间,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死磕太久没结果,身心俱疲。在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生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为此成了医疗流水线上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半成品。反复失败,不由心浮气躁。在朋友圈永远只能晒晒花草宠物,固执地不肯为周围同龄人一波一波可爱的宝宝照点赞,在生活中我也越来越抵触跟别人讨论孩子的话题。除了履行婚姻里的责任,我都找不到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理由。有段时间我甚至有过逃离婚姻的想法,只求能摆脱那种被命运扼住喉咙,又毫无反抗能力的逼仄感受。
两边的父母不只一次建议我们先抱养一个孩子。说实话,我有过瞬间的动心,因为这看起来是个能让我眼前的难题迎刃而解的办法。但那个念头微弱得就像颗一闪而逝的火星,不能为我燃起希望之火。我还有解不开的执念,没有把握能稳稳地托举起另外一个陌生生命的命运。
我是在五个月大的时候被亲生父母送养,来到这个已经有哥哥姐姐的家里。从小得到了加倍呵护,也表现得活泼可爱,但心里常自觉分走了哥哥姐姐为数不多的资源而心虚。而且心里那点自觉被抛弃的怨念,像角落里的雪,过了很多个晴天也难以化去。尽管养育我长大,我最善良的妈妈一再跟我说其实我的亲生父母在心里也是疼我的。可是我感受不到,也想象不到。我没有不快乐的理由,可是也没有快乐到可以轻松地再缔造一番和自己相似的命运。
在婚姻里人是不能只做自己的。我解不开心结,也不能中断求医之路。那真的是一种很逼仄的感受,如同在陌生黑暗的隧道中被迫行军,跌跌撞撞,恐惧不安,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也不能擅自停止前进。
一个人对于某种事物执着追求而不可得的那种心理很奇怪,原本热爱的,可能变成了痛苦的根源,让人想逃离,想唾弃。那时候我忽然理解童话里那个住在瓶子里的魔鬼了。它等了太久,耗尽了许给自由的所有美好诺言,只剩下狰狞和暴戾留给解救它的渔夫,最后被自由所弃。我好怕在风雨里走了太久,还没遇到暖暖的爱,心就先僵硬了。
幸好最后是个否极泰来的故事。2015年底,在身体的不良反应终于过去之后,我又开始频繁出入医院,配合医生为后续医疗方案实施做准备。2016阳历新年后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我踩着积雪小心翼翼地在住处和医院之间来回。看着雪花飘摇,一派银装素裹,却依然生机勃勃的城市,我沮丧的心情似乎也已经随着过去的一年被掩埋,忽然福至心灵般地许了一个愿:让我在这雪里,发出新芽吧!也许我的命运轮盘上糟糕的那一段已经转动过去,开始正常运转。几天之后,我成功移植两枚冷冻胚胎(试管婴儿的一种形式)。在旧历新年到来之前,验孕纸显示怀孕。大年初二,经过抽血化验,正式官方确认好孕。国庆节之后,剖腹产下一个九斤多重的健康宝宝。在传说中的猴年马月到来的这一年,我当妈妈了!
当他第一次被老公抱到我身边,像条小鱼儿一样张开嘴准备吃奶的时候,我吓得扭头不敢看他,甚至有点惊恐地想推开他。可是当他吮吸母乳后露出人生第一个谜之微笑的时候,我的人生为他沦陷了。一种完全陌生的能量似乎在我身体里被催动起来,来自本能,不可抗拒。让我从此愿意用尽全身心的力量去呵护他,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就这样,电光石火间,我几乎不抵抗地抛弃对丁克的向往,俯首愿为孩奴,毫不在意以前所有关于孩子的言论都是“打脸”了。
宝宝颠覆了我的生活。像是在我的世界里发生了宇宙大爆炸,我的中心摧毁,以他为中心,生成了新的星系。
人们常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我觉得应该是爱情升华到亲情的催化剂吧。爱情是属水晶的,美丽却经不起太多磕碰,亲情却是属钻石的,更能恒久不变。这种奇异的质变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哪怕你自以为见多识广,学问渊博。
很多年后的现在,我才真正读懂孟郊的《游子吟》里最后那两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如果没有站到太阳的位置,我可能还在小草的世界里孤芳自赏。当我站到太阳的位置,看冰雪消融,小草发芽,从此便不觉“路漫漫其修远兮”。唯愿太阳和小草常相伴。
从小草到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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