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即王夫之,明末清初的思想家,想必不用多介绍。逛旧书摊,也许是缘分,连续看到了几本与王船山有关的书。他的史学观点很有见地,于是买了几本,本书是其中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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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自己读本书的一点收获和想法,因此也是选评,于是取了一个这么别扭的题目。
1、论秦始皇变封建为郡县
王船山对三代封建的认识还是传统的褒扬观点,认为三代之所以建立封建制度是出于人们的公心,“各推其德之长人,功之及人者而奉之,因而尤有所推以为天子。人非不欲自贵,而必有奉以为尊,人之公也。”而且认为在一个位置做的久了,即使能力一般,也比没有做过的人强。这可以说是为三代中出现的一些无能天子做辩解了。虽然人们都各安其位,但也会出现处于下一阶层的人强于上一阶层的人的情况,于是“势所必激也”,封建毁而选举行。虽然封建制与选举制(郡县制)都会出现残民之官员,但选举制下可通过“黜陟以苏其困”。于是即使后世出现很多纷争,民受其害也轻。秦朝虽然是出于私心,出于自己独掌天下之心废封建行郡县制,但这是“天假其私以行其大公”。
从历史来看,虽然秦朝开始施行郡县制,但封建的影响一直都在。从汉初的分封异姓、同姓诸侯王,一直到唐代,都有封建大族势力的影响,各朝一直存在各种形式的“封建”,直到宋初宋太祖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让封建完全成为历史。
2、论乡举里选
在此篇王船山借论乡举里选提出了如何对待所谓古制的问题,反映了他发展的历史观。儒家倾向于尊崇古制,但王船山提出,如果“闻古人之法而悦之,不察其精意,不揆其时会,姑欲试之而不合”,不管古人之法的本义,不顾当时的时代特征,强行在现代施行古代之法,一旦不符合要求,则又“为法以制之”,于是“法乱弊滋”,古道终绝于天下。三代的宾兴贡士(宾兴是周代举贤之法),首先是因为地域不大,其次目的也只是为了表示王对有知识的人的重视,“示王者之无弃才”。郡县制实行以后,国家的地域增大,推举人的官员和被推举者很多时候并没有长期的接触,仅凭一点点时间的了解就推举,后续因被推举者有贡献或失误就赏赐或刑罚推举人都不合适,赏赐就显得太随意了,刑罚又显得严苛。强行要求乡举里选,只会导致人们作伪,而且容易形成集团互相包庇。因此要“用今日之才,任今日之事”。董仲舒倡导的三代之事,看起来简单,要做到真是谈何容易。
3、论限田
限田,指的是均田,土地大家公有的理想制度。王船山讲,限也者,均也。均也者,公也。在三代和去三代不远的西汉初,提出限田还是符合当时的社会需求的。在三代,天子、诸侯、卿大夫能拥有的土地是有限的,但各有其地,贫富状态相差不是太多,“天子不独富,农民不独贫”。到了秦代,封建制被废,天下富贵集中于皇帝一人,于是大家都以个人的才智和能力去控制天下,有多大能力就控制多大的地域。为了防止土地兼并而提出限田,是强制平均化所有人的才智和能力,而皇帝一个人独自占有全国的利益。这种做法即使通过杀戮强制推行也只能带来怨恨。如今的天子没有大公之心,而独独要求一般的平民去均田,是把仁义道德作为了钳制平民的工具,“是仁义中正为帝王桎梏天下之具”。即使一般的平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又如何?还得去面对繁重的赋税、残酷的官府和蛮横的官员。给他们土地就像把一件很大的灾祸放到了他们身上。想要给平民谋福利,不如老老实实去改革赋税制度,惩治残害人民的政府机关,让官员的考察稍微放松一点。这样,农民不怕自己有田,豪强也没有什么好兼并的。这样下去兼并现象自然消失了。王船山可以说抓住了历代土地问题的关键所在,不是制度设计问题,也不是平民、豪强的问题,而是官府的问题。
4、论汉光武安定战后秩序
开篇王船山提出,“所贵乎史者,述往以为来者师者也”,这是一种历史视角和态度。他提出汉光武帝的例证。汉光武帝平定天下比汉高祖更难,为什么?因为汉高祖自己的军事力量不足,因此一直在致力于夺人军队;光武帝在战争过程中,麾下的军队越来越多,乃至“千万不逞之徒,听我羁络”。战后如何处理这些人是个大问题。这些人本来是农民,拿起武器成为兵卒,虽然开始是出于不得以,但习惯于“掠食而饱,掠妇而妻”的戎马生活后,他们早就忘了自己原来不得以的状况。此时,让他们继续当兵,国家养不起;让他们都回老家务农,田园已经荒芜,他们也不习惯当农民。这个问题光武帝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处理完了,如何处理的?不清楚。因为“史不详其所以安辑而镇抚之者何若,则班固荀悦徒为藻帨之文,而无意于天下之略也。”这里是批评班固等史学家只会写一些华丽的美化的文字,而不关注影响天下的大政策。随后王船山根据一些“遗文”做了一点猜测。光武帝甚至在战争之初就开始注意军队的问题,并开始“潜移默易,相喻于不言”。最终有效地解决了这个大问题。王船山对历史的态度很值得我们注意。
5、论曹魏防制宦官外戚
每个朝代的覆灭都有其原因,而后代又会借鉴前代的得失,防止自己重蹈覆辙。然而“所戒在此,而所失在彼”,虽然没有走上前朝老路,但总有新的覆亡理由出现。王船山举了曹魏的例子。曹魏极大地借鉴了汉亡的教训,严格限制宦官和外戚的势力,然而没几代就被司马家夺取了江山,为什么呢?权臣。这是第三个因素,王船山倒是觉得原因在于曹魏“无深仁厚泽之基,而豫教不修”,还是传统的儒家看法,以仁义道德作为一个立国的基础。当然后续历史的发展很好地反驳了这一点。
但王船山指出,汉亡和曹魏之亡还是有区别的。汉代西汉灭亡,东汉建立以后,出了很多昏庸之主,重用宦官内侍,结果导致“毒流天下,贤士骈首以就死”,而曹魏灭亡的时候,“祸不加于士,毒不流于民”。为什么?还是因为曹魏政权在防制宦官内侍上做得好。有些昏庸的君主可能会说,这些宦官内侍都不与民接触,怎么可能是他们引起人民的怨恨呢?一定是直接与人民接触的当官的这帮士大夫导致的民怨。于是把这些士大夫诛杀了不少。实际上这些内侍宦官,除了阿谀奉承和行贿什么事都不会做,而他们行贿的钱都是搜刮百姓而来的。很多民怨正是这种搜刮引发的。结果是士大夫受处罚,结果众人钳口,即使到了国家危亡的时候也没人敢说话。王船山指出,汉唐宋都是因为这种原因而败亡的。但曹魏的败亡因为注意到了宦官的问题,所以对人民造成的危害并不是太大。宦官问题,是明朝走向灭亡的重要因素之一。王船山作为明末清初的知识分子,对宦官的问题格外关注。
6、论诸葛亮不出子午谷
三国时期,诸葛亮北伐攻魏时,选择了出祁山而不听从魏延的建议从子午谷出兵直取长安。从地图上看,魏延的建议无疑是最高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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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王船山也进行了分析。长安是蜀攻魏必须拿下的一个点。采用诸葛亮的路线,从祁山出兵迂回攻击长安,魏会有充分的准备时间,而且可以趁机攻击蜀国的疏漏之处。这样下去,魏军的士气会越高,而蜀国的消耗也很大。蜀国即使取得三秦地区,长安的守卫严密,而且援军也能很快汇集,不太可能短期内攻取。如果采用魏延的方法,从子午谷出击直取长安,在魏反应过来之前,很有可能把长安拿下。所以陈寿认为“应变将略”不是诸葛亮的特长。但但王船山并不是简单的批判了事,而是指出了诸葛亮如此做的全局观。他知道“魏之不可旦夕亡,而后主之不可起一隅以光复也。”就是说诸葛亮知道魏不是那么快就能灭亡的,而刘禅一定做不了光复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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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船山认为,诸葛亮如此出祁山,只是以攻为守的策略。秦陇并非长安的要地,但对于蜀来说十分重要,是蜀的门户,如天水、南安、安定等,地险而民强。守住这些地域,对于蜀国的安全十分重要。从魏蜀战争的情形看,魏在后期的确采用了诸葛亮的进攻策略和路线。这证明了诸葛亮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最高效的方法,而是知道什时候能用,如何用。
7、论蔡谟孙绰等阻止北伐
在本篇中王船山提到了东晋与南宋的对比。两个朝廷都偏安东南,但情况有很大的不同。东晋“民安、食足、兵精”,南宋完全不如。东晋的军事实力也很强,纪瞻、祖逖、温峤等人带领的都是精兵,而南宋虽然有韩世忠、岳飞,军队都是“收乌合之降贼,见利而动,见害而沮者”。东晋更有像王导这样“深沈静定,规恢远大”的大臣,而南宋只有汪博彦、黄潜善、秦桧、汤思退这样的“群小”。面对的外部压力也不同,东晋面对的外部势力并不是太强,而南宋一直面对强大的敌人。
但是有着大好机会和实力的东晋,北伐的呼声很弱,作为当代名流的蔡谟、孙绰、王羲之等人都不赞成北伐,史书对他们没有任何不好的评价。南宋则不然,虽然有这些“群小”,但公论无不以报仇为言,凡是进“畏懦之说”的人,都会被公论所不容。同样的情况,史书为什么大力抨击汪黄秦汤诸人,而放过了蔡谟等人呢?
王船山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在东晋时的两次大规模的北伐,庾亮领导的北伐,会影响到王导的权威,所以大臣为了维护王导纷纷攻击庾亮,而桓温的北伐,很可能存在篡位的意图。因此出于“为宰相保其勋名,为天子防其篡夺”的原因,偏安成为主流意见,因此蔡谟等人阻止北伐也没有收到恶评。王船山认为,即使桓温北伐成功后篡位了,也比让其他的“异类”成为中国的主人要好很多。王导与庾亮为了争夺权势,势同水火。所以东晋的所谓“贤”和南宋的所谓“奸”以古今统一的标准来起来都一样,蔡谟、孙绰等人与汪博彦等人一样都会受到名教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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