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烟头,又去摸烟,盒里却已空了。他那铁钳似的手只把空盒一揉,摔在满是烟头的地上。可就在他要跨出屋门去的一霎,从黑暗里突然窜出两声绝望的哀求:
——他爹!
——爸爸!
一阵细微得不易觉察的颤动只闪过他腮上的肉棱;但他紧咬的牙关却一点没松动。他甚至不情愿用眼角的余光去扫视一下仍跪在门后的两个人——他们身后的那个大麻袋他早在三天前就收拾停当了。他只像扛起一个气球似地背起它,一步跨出门去了。
门外是一片漆黑。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夜色——因为,他是个盗墓贼。他只有融入这样的夜色,才会像条鱼似的自由洒脱。放心吧,他想说,因为一声声“他爹——爸爸——”的呼唤仍像蚊虫似的在他耳边飞梭,他像是对别人更像是对自已的心灵说:怕啥,又不是头一回了……不干?你住的二层楼用啥盖?你又不贪……哪一回不是捞一两件就走。你总不能半年多不出去做一个活吧!一想起今晚要干的活,他的心禁不住笑了!半个月来,他装着割草,快要在那座汉墓边踩出一条路了。实话说,墓保护得相当好。正因为如此,它才对人充满了诱惑。他
已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生手了:墓前方不远处为什么会凹下去一块?他麻袋里已经生了锈的铁铲想吞晈那块长满荒草的湿洼地的念头该有多么急切……
实际情况似乎要比他预料的好得多——这不仅是指那片湿地在的铲刃下酥得简直像块豆腐,而且指当他钻探到石块时恰巧碰到条裂缝。他轻轻用铲在那缝里一捅,哔啦就坍出一个洞来!他多少有点迫不及待了。直等他的身躯像根楔子似地插在那洞口,他才意识到这裂缝实在是有点太小了。
他不知自己来到一个什么地方。也不知肩背部有多大一块皮被蹭去了。他只发觉那洞口隐约已被什么人的肚皮蹭过——因为那洞口的石块上依稀闪烁着兽类穴口的油光……
现在,他就站在那堆坍土上。洞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潮味。他却只隐隐盼望着闻到更多铜锈的气息。他在洞里像条狗似的嗅着走着。手电光在他手里就像盲人手里探路的竹竿般笔直。虽然,偶尔,他也能听到死神飞舞的声息和幽灵们穿梭在他足下的叮当,但更多的时候他的心却常被这一念头攫住:我必须快点,否则,我将闷死在这儿。
当然,他决不会嫌墓道长。那幽深那漫长向他曲里拐弯透露的难道不正是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和他今晚的收获……最后是一片七八十平方米的大墓室把他的想法证实了!
他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已。但很快,理智就占了上风:我会贪?不会……他慢慢地在那迷宫似的墓室里转着,最终,他在一个铜鼎面前停住了——既是先他一步的盗贼们没给他留下能装在兜里的东西,那就只有把那个尺把见方的物什将就弄走。
走了几步,他才想起:不行,洞口太小,丢下它,再去寻别的?不过,他想,谁又敢说附近没一个出口呢?
甬道真长,他都有点转晕啦。真是越急越出乱,他倒在地上。
是一具尸骨把他绊住了。他从那发髻和衣物的残片上看出,是个唐朝人的。尸骨一旁,也有个鼎,和他手里的一样……
他打了个激灵。我还怕这个?他想。
他隐隐生了些想把手里的东西扔掉的念头。但他的胳膊却像长在了那锈鼎上似的不听使唤……他仿佛是处在一个梦境里……他从骨子里难以置信数步之外没一个出口。我又不贪,他想:像村长那样,吸村民的骨髓……我要有别的法子,我的二层楼里要有一件像样的东西,打死我也不往这里钻……她的笑脸怎么又在这鬼魂出没的黑暗里浮现出来啦。她是镇上的一个俊媳妇。他的心突然像被虫拱了一下似的一颤……抱在他怀里的可是一大堆票子呀……
他挣扎着又朝前走去。还没走几步,却又绊倒了。
又是一堆白骨。颅骨旁,又是一个鼎………死人的衣饰是朽成灰了,但那双麻鞋却似乎还保持着原样。是不是个宋朝人?因为那双麻鞋很像……一个很恐怖的念头突然像针似地刺入他的意识……是他的眼花了,还是那双麻鞋真变成胶鞋了——而且和他脚上的一样……不,我要活着出去,他想。
他已经很虚弱,他知道。却不知道他的唇已是紫黑,脸青得都有点阴气了。他只能紧咬着牙向前爬着,因为他已站不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轻捷的鸟儿正翩翩地向洞口飞着;实际上他前爬了顶多有十米………到后来,他便像尊雕塑似地凝固在了那儿:他的手像一株渴望光明的幼芽似地向洞口伸着,脚却仍被一个锈鼎绊着……
那洞口后来不知是被几个顽童还是被几只野狐抑或哪个爱管闲事的老者掩埋了……地势虽更低了点,草却长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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