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婷是我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的同班同学，兼邻居，以及时好时坏的朋友。
还有，我们可能都喜欢同一个男孩子。
她家在我家对面，是两栋连在一起的自造房屋，新的那一套自己家住，旧的那一套租给别人。她自带大小姐的那种气势，不论是对待租客还是对待我这样的同学。
她说，“我哥哥很厉害，在最好的高中读书。”语气倨傲，红色的小皮鞋锃亮锃亮，而我穿着6元一双的白球鞋，讲话声音很小。
“那所学校你肯定是考不进去的。”她用手指戳戳我的脑门。
“为什么呀？”
“你真是个乡巴佬，那么优秀的学校，你们家出得起学费么？”
我低头看脚，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
“你知道什么叫夜自修吗？”
“不知道。”
“你看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夜自修，就是高中的一门课，就是晚上修自行车。”
我听了恍然大悟，直到我两年之后就读初中，才知道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
姜婷的爸爸在马来西亚工作，我们那时候哪听过这么洋气的地名，所以我们一群女生都是很羡慕她的。因为她经常能吃到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东西，穿好看的衣服和我们那买不到的鞋子，甚至，她还有一瓶粉红色的香水。
那种味道和我们喷的花露水是不一样的，特别香，是一种甜甜的味道。她会喷在她的手心，然后搓一搓，在用手去抹在脸上和膝盖上。然后抬头挺胸，像温婉可爱的静香一样飘进教室。
她特别享受男生都在关注她的这个行为，对于抽屉里面多出来的情书和礼物，她表情淡淡，会很随意地丢给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我都吃腻了，你拿去吃吧！”
但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激动，“啊，你说是谁送的呢！难道是……天呐，到底会是谁呐，哎，你觉得呢？”
她也享受我对她的顺从和乖巧，话不多，也从不反驳她。
所以，当五年级的那个儿童节，我穿着蓝色的连衣裙而她妈妈没给她买新裙子导致她穿了一套普通衣服的时候，她怒了。
她恨恨地盯着我，语气诡异，“哟，你今天穿成这样，是想勾引哪个男同学么？”
我呆愣了一下，没说话。
“哼，鸡穿了彩色的羽毛也不可能变成凤凰。”旁边的男生都在笑，我的脸刷一下就通红了。
虽然我早已习惯她的冷嘲热讽，却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再也不想跟她和好了。
我开始不再跟她说话。
上学一个人，课间和别的同学玩，下课直接回家写作业，吃完饭也不下楼和他们一起聊天打扑克。
她也是，加入了一个女生小团体，抹红色指甲油，粉色的香水借给她们喷，即使在走廊遇见我，也是装作视而不见。
就这样冷战了大概两个礼拜的时间，终于在某个周末爆发。
彼时，她和我都很喜欢楼下一个毛笔字写得特别好看的男孩子，她甚至跟我说，“这就是我以后要嫁的人。”
然后，那天下午，那个男孩子教我骑自行车，顺便载着我在附近溜了一圈。我们玩得特别开心，快到家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怒气冲天的她，她斜斜地白我一眼，站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开始唱起来，“不要脸啊不要脸，某某带着某某某满街跑啊~~”某某是那个男生，某某某是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说，“我们再也不要说话了，再也不要！”
她还在那里唱，我跑回家，把她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用笔划掉，自言自语，“哼，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在我们不再说话之后的第三个礼拜，我因为不小心磕破了头去诊所看，遇到了也是被书本砸到头流血的她。我们匆匆对视一眼，没说话。
医生说，“你俩真巧啊，不愧是好朋友啊。”然后拿起那个喷雾在我俩额头喷了下，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俩疼得嚎啕大哭，哭完之后，意外地和好了。
她说，“我看到他上次跟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玩了。”
我说，“我也看到了，哼。”
我俩都没再跟那个男生一起玩。
姜婷和我，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从小学三年级一起到了六年级：
我们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去山上摘花；
在公园有演出的时候一起去看；
还各自买了一条小金鱼，给它们定了娃娃亲；
但她还是会因为我考了第一而生气，会因为我被表演而生气。
我们以这样一种很奇怪的关系走到小学毕业，然后是搬家分别。
在写毕业纪念的时候，她只给我一个人写了，并且对其他人说，“我只有她一个朋友，你们的，我不要写。”
然后，转身就走。
分别的那天，我端着一摞碗，说，“我们家搬家了，就在街对面。”
她说，“奥，再见，以后再见。”
再也没见过了。
三年之后，我考上当初她哥哥就读的那所高中，在某次夜自修下课之后，我站在楼梯上，看到远处的万家灯火，忽然很想她，特别想。我想跟她聊聊夜自修这个梗，也聊聊近来的状况。
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因为班群里没有她，人人网也没有她。
姜婷，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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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微博、百度、人人搜过她的名字，打开都不是她。
我其实没有想见她，就是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仅此而已。
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孩子讲话可以这么厉害的，就是她。
好像脑子里装了很多好玩的话。
我记得那时候电视上在播范文芳演的嫦娥，我们班有个女生就跟我说，“雨田，我觉得你长得和嫦娥好像啊。”
那时候，她就站在我身旁，接了一句，“这个版本的嫦娥又不好看，当然像。”
我一点没生气，就想什么时候我讲话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这么多年了，我讲话还是不厉害。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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