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来，你做个自我介绍。”
“嘿嘿嘿，我叫陈崇蓬，你们可以叫我小蓬，嘿嘿嘿，我喜欢打篮球，梦想是去看科比，嘿嘿嘿。”
四年级的那个下午，陈崇蓬穿着脏兮兮的鞋子，白T的衣领和袖口已经泛黄，身上有一股散不去的汗味，眯着眼睛站在讲台上，咧着嘴笑。
大家在底下哗啦啦地鼓掌，而我，只记得他那阵魔性的“嘿嘿嘿”。
他被分在我们组，最后一个位置，靠近垃圾桶。
他的新名字是“嘿嘿蓬”，别人都这么叫他，他听到，抬起头答应，嘿嘿嘿地笑着。
他像一个对世界无限好奇的孩子，有问不完的问题：
“老师，这道题目为什么要这么解，能有别的方法么？”
“哎，你说为什么这边要加一个成语呢？”
“为什么要用这个情绪去朗读？”
“写文章的人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
他也勤奋，他说过，“要给妹妹当榜样。”
所以，他的排名从刚进来的倒数第三变成正数二十六。
家长会的时候，他爸爸来参加，很朴实的中年人，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表情不太多，当老师说，“我特别要表扬一个人，就是我们班的陈崇蓬……”的时候，我看到陈崇蓬脸红红的，站在他爸旁边，牵着嘴角。而他爸，也特意挺直了背，带着腼腆而质朴的笑容。
下课，他爸带他去了一趟肯德基，那是他第一次去。
下学期，陈崇蓬喜欢上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姑娘。
她有长长的头发，白白的皮肤，而且乐于助人，最重要的是，她的名字总是出现在各科老师的嘴巴里，以及公告栏的表扬榜上。
他给她写情书，塞进饼干盒，然后偷偷放在她的抽屉里。她从来都不看，直接扔进垃圾桶，顺便看他一眼，眼睛里写着讨厌。
他也从来不放弃，他觉得既然喜欢一个姑娘就一定要坚持到底。
直到她哭。
那次，她在国旗下演讲，他目光一直锁定着她，在她演讲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喊了一声“好棒！”然后带头鼓掌，底下一群人开始吹口哨，掌声也开始响起来。
她站在国旗下，身子有点发抖，眼泪簌簌地下来了。对于她来说，他的行为和底下人的嘘声，是一种罪恶，是一种对她的侮辱。她的眼中，只有学习，只有好成绩。
她几乎是跑着走进教室的，她走到陈崇蓬面前，眼神里有一种愤怒，然后把他桌子上所有的书都丢进垃圾桶，说声，“那你还读什么书！”
我看到陈崇蓬几乎是呆愣的状态，他跑出教室，那个下午他没来上课。
他纹身了。
是那种真的纹身，见血的那种，纹在手臂上，是一把刀，缠绕着花纹和荆棘丛。
他变了。
不爱上课，抽烟喝酒，逃课。眼神里全是不屑。但他从来不敢看她，也不敢从她面前经过。
他的偶像是山鸡，他说山鸡“有血有肉有血性，是个男人。”
他也开始喜欢陈小春，他觉得他桀骜不驯，爱恨分明，最主要的是，他觉得陈小春“不像个好学生，但是很酷。”
他混入了一个所谓的“青龙帮”，跟着社会青年打架斗殴、收取保护费。他爸爸来过学校很多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他，他不还手也不说话，默默忍受，然后第二天，还是原样。
陈崇蓬的名字慢慢地在这一片就被众所周知，他狠，打架必见血，话不多，明明带着笑意，下一秒却可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
所以，他的出事是可以预见的。
他在蹊南大桥约了人单挑，对方却来了一群人，他被人捅了几刀，进了重症监护室。
他爸爸在某天下午来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一模一样的下午，燥热，有蝉鸣。
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班里。
初二的某天，我在街边小店买东西，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看到他坐在他爸的摩托车后座，扬起手，咧开嘴，冲我打招呼。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骑远。
那个笑容，灿烂明媚，毫无杂质。
高三那年，陈小春娶了应采儿，变得顾家而温和。
陈崇蓬，那你呢，找到你的应采儿了吗？
Sayings:
“你们有打架很厉害的人吗？”
我第一个就想起了陈崇蓬。
然后去通讯录翻他，没有。
但我记得他傻乎乎的笑容，和打架回来脸上的凶狠，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表现出来。
我觉得他应该过得不错，因为他是个好孩子。
不知道这样的措辞对不对，但是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善良的男生。
他喜欢的姑娘，今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很幸福。
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科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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