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佳（一）

天又快黑了，乌鸦哇哇地叫，池塘边的柳树即使已经尽展颓圮之态，也还依然在无忧无虑地婀娜摇曳，；水里还时不时看到几条鱼，鱼儿全身红白红白的，就像小学生的校服一样，整洁又好看。山边的夕阳一闪一闪的，像女孩子拉着裙摆在跳舞一般。隔壁大嫂的鹅也开始抱团取暖了，只有那匹黑色的骏马还在水塘边站着，冷风一吹，它就眨眨眼睛，也顺便抖抖腿……

凛冬将至，到处都是一派萧瑟之景，那些小动物咋还那么欢脱呢？孔嘉坐在池塘边的树桩上懒洋洋地想。她看着远处的群山，瞄准爷爷在的那个地方，发呆，胡思乱想。

一年多了，爷爷已经走了一年多了。这是即将没有他的第二个冬天。不知道爷爷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没有了炭火取暖，他在冬天是否能够坚持住呢？他会不会可怜巴巴地去蹭别人的火苗？孔嘉一想，鼻头突然发酸，忍不住抽泣起来。她觉得，要是给爷爷烧个炉子就好了，他冬天还可以烤火。这样想着，她更加悲伤了。

要是前两年的这个时候，孔嘉早就跟着爷爷去山上找柴火、打窑洞去了。早上冷冷的，活动一两个小时就开始热乎起来，两个弟弟也跟着她一起。二弟是孔胜、小弟叫孔乾、还有哥哥叫孔黄。姐姐孔雅已经出嫁多年，哥哥在外工作，也自然无法与他们一起劳动。而孔嘉的爸妈都特别忙农作，因为一家的生计全都在那里，一般都不会和他们去烧炭火的。

于是，每到冬天，爷爷就带着孔嘉和两个弟弟一起去山上为烧炭火而准备。首先是要先挖一个窑洞，这是技术活，一般是爷爷亲自来做，孔嘉和弟弟们只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必要的时候帮忙倒点土而已。

孔嘉今年13岁了，她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小名叫嘉嘉。爷爷说，嘉是美好的意思，是个很好的字，用给孔嘉是希望她长大后能为人善良，亭亭玉立，端庄大方。后来孔嘉读了很多书，突然在《诗经·豳风·东山》里发现一句话有自己的名字。那句话叫：“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虽然翻译过来的意思她不是很喜欢，可是也非常惊喜。她想，爷爷没读过多少书，居然还会取那么诗意的名字呢，于是就更喜欢爷爷了。

但是孔嘉的母亲，绝对是进入了更年期的典型妇女，她唠叨，还容易忘事，也容易发怒。有时候，孔嘉对她是避之不及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中年父母，很多时候，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挺直接的。或许是因为孔嘉越长越大，离她越来越远，她真的很怕嘉嘉有一天会永远离开她，不来看她了吧。

所以，每次嘉嘉在学校有一段时间忘了给她打电话，她就自己给嘉嘉打。先是煞有介事地问她吃饭了没，然后就说她最近在家里怎么样了。直到嘉嘉急匆匆地问她:你有什么事？她才慢吞吞地回答:想你了。

就这样，很多次，一来二去，她也就不再那么含糊了。直接打电话就说，我想你了啊，所以给你打电话。每每这时，嘉嘉都会认真地回复，我也想你了啊，你最近还好吗？同时，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母亲是很喜欢给嘉嘉打电话的，因为嘉嘉对她的话最耐心听，也会给她及时的回复，所以她有很多心事都会和她分享。村里哪家阿姨借了她什么东西没还、哪个大伯对人很好、哪个叔叔借了一把她的锄头……她都会和嘉嘉说。

嘉嘉知道，母亲也需要一个朋友。而平时大家忙着农活，也没那么多时间闲聊，而且有些话母亲也不希望让“外人”听见。农村妇女对于这些小秘密都是守口如瓶的，就像守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证据，只能让她们一个人或者她们放心的那些人知道。如果别人意外知道了，她们就会觉得非常泄气，似乎自己发现的惊人消息被破坏了一般，失去了它的价值。

孔嘉高三的时候忙于学习，回家的时间很少，就算回去也是待上一两天就走。那次她回家，父母还在田里干农活没回来，她就像往常一样开始做饭。等到母亲进厨房的时候，她非常激动地说:“小姐，你回来了呀？！”

“嗯，那不是勒！我回来了！快来看看我做了什么菜！”看着母亲灿烂的笑容，孔嘉也开心极了，嘚瑟地显摆着自己做的菜。

从父母亲回来到吃饭再到休息，一直是“嘉嘉时间”。因为，她有太多想要和他们说的了:学校生活、学习、遇到了什么趣事、得到了什么表扬……她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他们。

每每这时，嘉嘉的母亲就看着她非常开心地笑，还时不时地给她一些回复，也会问她一些问题。而父亲就静静地坐着听，听到激动的地方，也会笑得合不拢嘴。弟弟和爷爷则很少发言，但是也非常认真地听着，等到稍微安静的时候，他们就会来问孔嘉刚刚还想要继续深入了解的东西。

爷爷说，嘉嘉是家里的“小太阳”，只要她在家，家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气氛非常轻松活泼。也因为从小就比较懂事吧，孔嘉总能很好地平衡家里每一个人的性格，和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

有一天，在嘉嘉回到房间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母亲突然来到她的房门口，问她:“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那时候，嘉嘉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不需要她陪着睡了，也不是非常想要两个人一起睡。于是，就说:“算了算了，你还是自己去睡吧！我一个人睡挺好的。”母亲便像个孩子一般失望地离开了。后来一想，嘉嘉真的是挺后悔的。因为，她错失了一个和母亲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的机会了。

孔嘉去上大学后的第二天，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你去学校了，家里冷冷清清的，好想你啊！”

嘉嘉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是还是强忍着，尽量用轻松一点的语气告诉她:“没事没事，我这不是没出省嘛，挺近的，没多久就回来了，也就也几个月哈。”

电话那头，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嗯。”

当时嘉嘉没觉得这句轻轻的话是有什么含义，直到逐渐长大后，她明白了：我们生活在这世界，光有爱的人是不够的，还要有爱我们的人。所以，对于爱，且行且珍惜。

就是这样可爱的母亲和爷爷，孔嘉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不合。从孔嘉记事起，母亲与爷爷的感情就很不好，要么在吵架，要么是互不搭理，要么就和其他人说对方的小话。孔嘉真的觉得无法理解。

孔家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