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他妈累啊!”余林看看表,已经夜晚十二点一刻了,“每天都这么累,我到底在干什么,这就是我要的生活?”他心里苦笑。
这自然不是余林想要的生活,他知道答案,他只不过是这样来提醒自己,让自己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不过每当他想起当下情况与目标的生活之间的差距,他都会有一丝丝自卑。此刻无人,夜深人静,他又不自觉地陷入了自卑当中。他越想越愤怒,自卑渐渐衍变成了自悲。
他深吸了口气,趴在黑乎乎的只有两块玻璃的窗户前向外看了看,一片漆黑,就像是他的未来一样,一片漆黑,看不到入口也望不见出口。不太亮的节能灯从他的斜上方投射出灰白的光,窗户上有薄薄的气,映着他的脸,面目模糊,只有眼窝处黑漆漆的两团是如此的清晰,他觉得他像极了僵尸。一颗水珠在玻璃上自上而下滑落,它劈开周围的淡气,又继续向下划,贯穿了他的头颅将他一分为二。右眼处也有一颗水珠开始不安分起来,它迅速地下滑,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痕迹,像一行泪。紧接着,左眼也流下了一行泪,嘴角处也开始有液体下滑,他不一会儿就变得面目全非。他突然身子颤抖了起来,他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玻璃里的那个人好像在他眼睛稍微离开窗户的一瞬间动了一下。当然,他自己就动了一下,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他觉得那个影子与他是独立的。他再仔细地看着玻璃里的人,那人面目全非,两个眼睛就像是两个大窟窿,突然,那个人张大了嘴巴,他甚至看到了他黑色的舌头!他大叫一声,箭一般跳离窗户,他突然感觉自己脸上有些热。他连忙用手一摸,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粘乎乎的。他把手放到眼前,满手红,还带着铁锈的腥味——血!他心头一紧却还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赶快跑到镜子前——一个满面血污的男人披头散发地睁着血红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他动了动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动了动嘴角。这下,不由得他不信了。他的心弦紧绷,怕只要轻轻一拨动就要断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终于一口气没有憋住——啊——他叫了出来!
他的手突然一痛,眼睛睁开,发现自己一拳打在了墙上。他把手缓缓伸到脸旁,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把手掌贴在了脸上。干燥,光滑,没有什么异物,他把手掌打开放在眼前,除了掌纹,什么都没有。他喘了口粗气,又摸了摸额头,那里已被汗水浸湿。他很纳闷,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着了。
余林自从上班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或许从事脑力劳动的都这样吧,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他脱衣睡下,他的睡眠质量很不好,他很清楚自己从现在起的两个小时内睡不着。他回想起了这几年,风风雨雨,辛酸苦辣,想到某些事的时候眼角还有些湿。渐渐地,他感觉身子越来越轻,如浮云一样冉冉升起。
窗外亮了起来,外面人声嘈杂。
余林走出家门,他感觉有些饿,想找处卖早点的地方。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突然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他从来就没来过!他这才审视这个世界:灰蒙蒙的天,太阳也如捂了一层毛玻璃一样毛乎乎、灰蒙蒙,让人更觉得一丝丝冷意从它散向四面八方。除了灰蒙蒙,其他的好像没什么异常。
前面有几个老头在高声说话,一个秃顶老头正在打电话。他走近那个打电话的老头,发现他用的竟然是iPhone!他又看了看老头的面目,灰白灰白的,好像病了很久的样子。他又转头看了看其他的人,也都差不多一个样,“可能是光线问题吧!”他这样想着。打电话的老头“喂——喂——”叫了几声,然后把手机拿在眼前仔细而疑惑地看着,嘴里还嘀咕:“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断了?”这时另一个老头“嘿嘿”干笑了两声,说:“老江头啊,你傻吧,那是没电了呗!” 余林发现这个老头的嘴很大,并且很红,看起来很怪异。江老头问:“那该怎么办?”大嘴老头说:“当然要拿充电器充电啦!”“哦,充电器是什么?”“哎呀,说你老土你还不高兴,有充电器才能给你的手机充电啊!”“充电器,好像我没有!”,老江头眉头一挤看向大嘴老头,“哎,你不是也有嘛,先借用一下你的。”大嘴老头一扭头:“让你儿子捎给你去,少打我的主意!”老江头一撇嘴:“小器!”
余林听得有些想笑,想上前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变成这样了。他很有礼貌地站在老江头跟前,说:“大爷,这是怎么回事,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老头看都没看余林,掂量着手机哼哼吱吱走了。余林有点生气,怎么这样呢,不告诉就不告诉,搞得像我欠了他千八百块钱似的!
余林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老太太在门前洗菜,就上前问:“奶奶,您能告诉我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吗?”老太太没抬头也没搭话,继续洗菜。余林隐约中有些什么感觉,心里开始发毛。他朝老太太住的院子望去,觉得这种建筑很怪异,有点儿像古建筑,又有些不像,那些房檐上的色彩图绘都是青色白色紫色褐色云纹,互相绞织,看了很不舒服。房门是褐色的,没有玻璃,糊着窗纸。再看大门前还有两根紫色大柱子,上头有黄色颜料写的不识的奇形怪状的字。余林越看心头越冷,他又看了一眼屋檐上的云纹图案,突然想起在哪见过,对了,他见过村里人棺材上的彩绘,那些图案就与棺材上的图案相似!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身子一抖,他觉得这里气息很诡秘,赶快小跑着离开。
穿过一条阴暗的巷子,一座四合院出现在眼前。门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玩耍,看样子就是四五岁。他发现两个小孩的额头都有一个红点,这应该是乡下风俗吧,他也没太在意。紧接着他又发现了不妥之处,这两个小孩的眼睛很大,不是一般的大,看起来很不舒服,小女孩甚至还一个眼大一个眼小,高低位置也错开,十分不协调。他又端详了一下,发现他们的眉很浓,嘴唇红得吓人,脸色很白,像是面人一样。他的心冷不丁地一寒,这时一股风吹来,小男孩像气球一样向他飞来,他连忙用手挡开,听得“嘶啦”一声,小男孩的头已经裂开,嘴也扯烂歪在一边,嘴角仿佛还在笑着。他终于知道他们是什么了,他们是——纸人!余林大吼一声向前跑去,却听见背后两个小孩正在笑,他转头一看,那个被他撕烂的小男孩正好好地和小女孩玩耍呢!他甩了甩头,难道是幻觉?
人一生中有许多抉择,此刻余林就经历着这样的事。在他面前是一条宽约两米的巷子,巷子从头到尾拉着许多丝线,墙上也横七竖八地拉着丝线,丝线上面绑了许许多多的布条,红的,绿的,黄的,粉的……它们迎风招摆,每个布条上都有奇怪的文字,在余林眼里它们就是符号。布条遮天蔽日,把整条小巷上方遮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隧道,里面黑乎乎、阴森森的,站在外面的余林感觉到有一股股的阴风从里面吹出,他觉得里面的黑暗笼罩到了外面,让他喘气不止。他正犹豫该不该进去,从这边能够看到那一头的光亮,说明这个巷子不是死胡同,但是那些飘扬的布条给巷子笼上了阴影,布条的影子左忽右闪,姿态诡怪,这让余林很紧张。他也想过从原路返回,可是想起刚才那两个孩子,他是没有胆量往回走了。事到如此,不如硬着头皮进吧!他硬咳了几声,给自己壮胆,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巷子迈步。
当余林踏入巷子后,整个天色已经微微发生改变了,变得更昏暗了,只是他察觉不到。
余林快步走着,听得前面有声响,昏暗中他发现有个人在踮起脚不知在干什么。他几步走到那人身边,发现这人正是一开始碰到的那个用iPhone打电话的老头。他认为这老头有些高傲,就从他身旁侧过。没想到老头叫住了他,说:“哎,年轻人,来帮我老头子把这个系上去!”余林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一想自己一个年轻人干什么与一个老头一般见识便也释然了。他从老头手里接过一条黄色布条,上面还用红颜色写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他忍不住问:“老大爷,这是什么呀?”老头脸色有些惊讶:“心愿符啊,你没见过?”余林摇摇头。老头打量了一下余林,说:“看样子你是新来的吧!”余林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有些糊涂。老头也一脸茫然,摇摇头走了。余林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几步追上老头,他觉得奇怪,开始他问这老头话时老头看都不看他,现在他怎么就搭理他了呢?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想也想不明白,他追上老头问:“这条巷子怎么这么多布条……哦不,是心愿符?”老头看了一眼他,这一眼让他汗毛直竖,因为他感觉不到那双眼睛的生气。老头说:“这条巷叫‘了愿巷’,只要在这条巷子挂上自己的心愿符,你的亲朋好友们就会把你想要的东西送来。”因为老头的眼神,余林不敢再跟在他身边,故意与他隔了一段距离,老头也没怎么在意,自顾自地走了。余林听这老头的话有些古怪,心里很不屑:什么叫亲朋好友会送来?难道我跟亲朋好友要个美女也能送来?真是莫名其妙!亮光更盛了,这看似百米多的巷子让余林觉得他费去了几年时光才走通。
老头看似年高,然而走路却极快,一转眼余林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前面人影蹿动,愰惚中一个已经消失很久的身影出现——爷爷。他呼喊着爷爷,可是爷爷却没有回头。他快步追去,爷爷上了一座桥,他赶紧跟上。当他刚一上桥,他就有些后悔了,桥上挂满了不知用什么线织成的娃娃,大小不一,花花绿绿,手脚处还有细细的毛边,它们的颜色并不对称,有些单娃娃身上杂七杂八地混着各种颜色,就像拼凑的一样。它们晃晃荡荡,有人给他们画上了眼睛、嘴吧,鼻子,可都歪歪扭扭,样子很古怪。桥侧有棵树,树上也挂满了这种娃娃,其中一个随风摆动撞在了余林的头上,余林抓住一看,忙甩手扔掉。他看到那个娃娃正冲他笑,它的嘴也很红,眼睛歪歪斜斜地涂在额头上,却是红色的,就像是刚流出的血流动而成的。余林大步朝桥下跑去,这时四面八方响起了笑身,那声音很稚嫩,是小孩子的声音,本来这笑声是不可怕的,可是此刻却有成千上万的小孩子在笑,余林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继续前行,笑声突然变成了哭声,那哭声有阴邪的,有开心的,各种各样的哭声夹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余林捂住耳朵向前跑,这时桥上的娃娃都动了,他们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脚,嘴角齐齐一扬,伸出没有手的胳膊就向余林扑来。他已经感觉眼冒金星了,身体不能动弹,这些古怪的线娃娃一齐趴在他身上在一丝一丝地汲取他的力量。突然他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飘落下来,“嘶——嘶”轻轻的,柔柔的,缓缓落下。他的身子突然感觉轻松了,线娃娃们纷纷离他而去,它们挥舞着小胳膊在接着从天而降的东西。余林奋力用手拨开这些诡异的线娃娃向桥头跑去。天空上飘着的东西花花绿绿,他似曾相识,却也在这慌张时刻记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离开了那座桥,余林又跑出去挺远一段距离,他想离那座桥越远越好。在他认为距离差不多了的时候,他这才停下来,喘着粗气回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他怀疑自己进入了异次元空间,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的呢?他摸不着头脑。背后一股风吹过,并不冷,反而有些温热,但吹在余林身上让他直掉鸡皮疙瘩。他哆哆嗦嗦向前走,这时发现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灰中带黑,景物更加模糊。
“唔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余林听得出来,那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果然,片刻后前方亮起了灯光。在黑暗中,光亮总会让人莫名激动,总会让人误以为发亮的地方有希望。他鼓起劲儿向灯光处跑去,灯光离他越来越近,在他前边四五米处停了下来。他正要呼喊,但立即发现车上的人不对劲儿。车上坐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开车,穿一身黑衣,头戴黑色大沿帽,让他的脸陷在灰色阴影中看不清楚。女的在旁边坐着,她的头发盘着,但那发型并不像现在的发型,很古朴,上面还插着簪子,簪子垂下的吊坠正摇摇晃晃,闪着翠绿的光。不知怎么那光让余林有些恶心,他的目光从那女人的头发移到了脸上,他的胆汁差点吐出来,嘴里一阵苦味。他看见那女人一脸白惨白,在这灰黑的光里特别显眼。她的嘴很红,眼窝很黑,而那惨白的脸上,眼睛的下方却涂了两块红,红得鲜艳,红得可怖,她整体的布局很诡异。余林心头突然一跳,“布局?”,我为什么为用“布局”二字?他被自己没来由的一个词吓得一哆嗦向旁边跳开,从侧面他看到车上的男人身上穿的像是袍褂,黑色,上面隐约有暗金色花纹。再看那女人,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他的思维停顿了,血液仿佛也凝固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一根黑漆漆的棍子撑起了那个女人的头,那女人的头在棍子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十度,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突然,她笑了,咧开了红嘴,有一声轻响——嘶,他感觉像是什么东西被撕开的声音,他突然变得眼神锐利起来,惊讶地发现她的嘴角居然裂开了个口子!余林撒腿就跑,听见背后的女人尖尖地叫了一声,像某种野兽发出的吼声。叫声停止,紧接着他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只希望前头有个什么遮挡物好躲一躲,可老天好像故意捉弄他,跑了好久都没有发现哪怕一处房子或者半截墙皮。他力气越来越不足,后面的灯光越来越近,还有那叫吼的发动机声,此刻听起来好像是恶灵的哭泣。终于他不再跑了,既然天要灭我,那尽管来吧!他转过身,睁大眼睛盯着逼近的灯光,他的眼里除了两团光芒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那诡异的头颅,也看不见那隐没在影子中的男人的眼神。“来吧,老子不怕你们!”在车子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的时候,他愤怒地大喊。过去了,我死了吗?余林的脑子里只有这一句疑问。他没有飞起来,仍然在原地站着,他听到一声尖叫,又听到一阵嘶啦嘶啦的声音从耳边滑过。他伸手摸了摸脸、鼻子,都还好。他立即回头,看到那车汽车已经如废铁一样歪在路旁,而路边也趴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那颗女人的头已经不知滚向了什么地方,只留一根黑棍还插在已分裂为两半的汽车里。他没有看到,实际上汽车在撞到他的时候就被他一分为二了,他就像是一个把削铁如泥的剑一样生生把汽车劈为两半。不知哪里又刮来一股风,歪倒的汽车竟然被风吹得飘上了天。纸!余林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听见后面有动静,他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黑影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从不远处捡了一个什么东西,远远地看去像是一个球,但又不规则,然后那个黑影飞快向后边跑去,片刻已毫无踪影。
跑得实在没有力量了,这地方就像是一个荒原,没有建筑,甚至没有鸟虫。余林缓下了脚步,实际上此刻他跑的速度全然与走路没什么区别。这一切太乱了,他有些迷茫,在这里究竟该努力活下去呢还是该找个比较好的方式死掉呢?从他的选择来看,他还是想活下去,但是就这样不安宁地活着,那有什么意义?他胡思乱想着,已经忘了害怕,害怕这种东西,过了度也会麻木。他想起那座桥,那些娃娃,花花绿绿,奇形怪状,丑陋的面目。他又想起那些从天而降的纸片一样的东西,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是什么呢?突然前头出现了一间孤零零的房间,窗户上透出闪闪烁烁的光,应该是蜡烛或是油灯之类发出的光。
他提起精神快步走到房子前面,房子没有玻璃,窗户是用纸糊的。站在明明灭灭的亮光下观察的余林感觉有些怪异,因为窗户上的纸太鲜艳了,上面的图案有粉红色的大花瓣,墨绿色的叶子,还有点白色作为点缀。除了这些,他还是觉得有些怪,突然他发现窗户的形状不对劲儿。这窗户的形状近似个椭圆形,椭圆的中心就是鲜艳的粉红色大花,而那些绿色大叶子就围在最外圈。有风吹动,窗户上的花居然动了,叶子也摆动得厉害。余林吓了一跳,往前走了几步,惊恐地发现那窗户上压根不是窗纸,而是用纸扎成的花与叶子扎在窗户上,那是一个大大的花圈儿!花圈儿在里面火光的照射下泛出诡异的光,他突然想到了在那座桥上从天而降的到底是什么——冥币!余林摒住呼吸缓缓倒退,“吱——咔”一声从左边响起,房门被打开,火光从一个佝偻在门口的人的背后透射出几块,使得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影子。
那人咳了几声,“要补身子吗?”一个苍老得有些霉味的声音问。
余林有些纳闷:“补身子?”
那人侧了侧身子,火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隐约可见他皱纹横生,脸上就像是死树的皮一样一块一块的,好像是拼接而成的。他佝偻着背向屋里看去。余林也朝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个小孩子缓缓向门口移动。这小孩子身高大概只有成年人的一半,但是却穿着一件成人的衣服,以至于看不到他(她)的腿。当那个孩子出现在门口时,余林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他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只有头的女人!那个满脸苍白,有着鲜红的怕人的嘴的女人!余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那女人说:“怎么了,给我补了半个身子就跑出来了?”余林身子大震,补身子,原来真的是补身子!他朝那个女人看去,发现他只有一半上身,穿着花花绿绿的鲜艳上衣。佝偻人慢慢地说:“有个人。”半个身子的女人朝余林看来,她的眼窝漆黑,看不到什么眼神,但是余林却感觉到身子阵阵地发冷。女人抬头,说:“好啊,用他来给我补身子吧!”佝偻人点了点头。下一刻,从房间里又出来一个人,正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开车男人。他依然戴着大沿帽,脸色都隐藏在阴影下。他缓缓朝余林走来,他的声音尖尖的:“上一次让你跑了,这次,嘿嘿……”
余林想跑,但是双腿软得像煮了的面条。黑衣男的手触到了余林的肩膀,他感觉到黑衣男的手轻飘飘的,很怪异的感觉,就像他是空心的一样,但是却很有力量,抓得他的肩膀有些疼。忽然,一个声音喊道:“向他吐唾沫!”余林没有多想,蠕了蠕舌头,一口唾沫飞到了黑衣男的脸上。黑衣男猛地一闪帽子掉到了地上,趁这个间隙余林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就像白纸一样白,脸上被他吐了一口唾沫的地方黑洞洞的,从里面还透出房间里微弱的火光。只一瞬间,黑衣男便把帽子捡起又重新扣在了脑袋上,然后用手捂着脸上的黑洞尖尖地叫了几声,那声音让人直竖汗毛。余林感觉到有人扶起了他,他还没回过身就被拉着跑了,背后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
拉着余林的那人头戴斗笠,一身灰衣,余林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余林刚想问些什么,就被那人打断:“什么都不要问,跟我走,你不该来这里!”他们又跑了好远,眼前出现了一条河,岸边靠着一艘乌篷船。“快上去!”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感情。余林没有迟疑,一步跳上船。船身开始晃动,一点点远离岸边向中间驶去。这时岸边躁动,有一群人也赶到了河边,余林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半截身子的女人被一个黑衣男抱在怀里瞪着他。有几个人开始下水,可是没游几下就完全不见了踪影,又有几人下水,同样没游几下就沉到水底再也没出现。岸上的人们放弃了游水追击余林,他们抱来了一块块石头,愤怒地向余林的小船扔,嘴里还呼喊着怪异的调调,无奈船已走远,石头连半个水花都没有溅起。
嘈杂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余林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看,无意间发现这河里的水好像更加黑,黑得能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本能地伸手去捧水,摇船的人一声大喝:“不要碰!”余林吓得一缩手差点掉进河里。没等他问,摇船的人说话了:“你猜得没错,这水的确是黑颜色的。这条河叫‘黑水河’,任何东西掉到这条河里都会沉下去,除了我的船。你不能碰这黑水,你碰了它你就永远回不去了。”“回不去?我到底 在哪儿?”“我不会告诉你你在哪儿,只能告诉你,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会送你回去的。其实,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在哪。”余林心头一紧,涌现出两个字,但没有说出来。
摇船的人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是你爷爷把你带进这里来的。你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你爷爷了,他很想你,想看看你。唉……”
余林努力去回想爷爷的音容笑貌,却怎么也不能清楚地回忆起来,看来他已经忘记爷爷很久了。他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才回家一次,想想已有十几年没有给爷爷扫墓了,不禁泪水就流了下来。
“唉,也不怪你,现在生活压力大,人们都忙,连家都顾不上回,哪还有时间来看望已故之人!”摇船人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我可以见见爷爷吗?”
摇船人摇了摇头:“忘了这里的一切,回去后好好生活,如果有空……唉……”他没有说下去,但余林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种无奈。
船头前方出现了亮光,那种亮并不刺眼,让人感觉很和谐。船缓缓驶向亮光处,当整个船身都进入亮光的包围后,空间迅速旋转起来。余林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如同看见的那片光一样。渐渐地,他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任凭时光或进或退。
余林感觉身子猛然一重,像是从高空坠落,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眼前的一切还是自己熟悉的出租房,灰白的灯光在窗外的天光面前显得如此弱小。天亮了,他摸了摸额头,上面的汗水早已流成了行。他记不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梦,但是他可以推断出一定是个很恐怖的梦。
他走出门,天气有些阴沉,但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街头有人叫卖着早点。不远处有个中年人在烧着什么东西,余林想吃个早点,经过那个中年人时听见他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爹呀,儿子给你烧个苹果充电器,求您就别再折腾我了……”余林一阵失笑,他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让你儿子捎给你……”他也不清楚自己心中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但是他却有些害怕了,因为“捎”的发音与“烧”相同。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余林打了个哆嗦,他打开一看,屏幕上写着:今日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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