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时,蝉鸣也显得格外聒噪不安。我和阿嬷在平房的楼顶上乘凉,一老一少摇晃在老旧摇椅上,清风拂过脸庞,燥热在阿嬷的话音间荡然无存。
她是一位我不需要刻意去尊敬的长辈,因为在我面前便是一个可爱至极的老顽童。她告诉我,她16岁就嫁给了阿公,从此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快60年了。一个甲子,村口那棵槐树已经粗壮到一个成人环不紧。她说,他们那个年代温饱都是问题,会嫁给阿公只是因为他们家有一头牛,在此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面。诉说这些往事的她目光温柔,我看着她的面颊,上边的皱纹都连在了一起,如同地理书中的褶皱山脉一般。她美滋滋地接收我的讶异,笑而不语。我问她:“如果现在阿公也还拥有一头牛,而且他也很喜欢你,那你嫁不嫁呀?”“哼,他现在就算有一百头牛我也不嫁哩!”语气傲娇至极。
阿嬷生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我的妈妈也就是她的二女儿已经去了世,而舅舅在外省打拼定居,两个阿姨会不时送些鸡汤给她补身子。她一人独守一栋房子,纵然是自在,倒也凄凉。一个留守儿童,一个空巢老人,我俩相依为命,却也有点乐在其中。
她与其他老一辈们无异,从泥土里出生,又扎根于大地。总爱把所有的田地都栽种得不留空隙。而我和她一块儿生活了五个年头,却连那些个田地的名字都记不牢,于是我总被数落,唤为一只懒虫鬼,什么粗细活都没学会,还咒我以后嫁不出去。而我也就毫不在意的跟她嘟嘟嘴。我的眼前不时还总映出那童年时的画面,她扎好稻草人给我背,一根小柴棍儿架在我还稚嫩的小肩膀上,我在她前边飞快的跑着,她在后边儿担着扁担架起了整背的稻草人们,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隙,一边喊我跑得慢一些。现在的我晓得了,那缝隙里头是无边的宠爱。
高考后满怀欣慰去工作,拿到人生中第一桶金,便想着带阿嬷去下馆子,要给她买衣服。她说:“这几个女儿就你妈妈买的衣服最好看了,没想到现在轮到你帮我买衣服了。”话后便沉默了许久。其实,妈妈的买的衣服就停留在十几年前的旧款式,是她还身着着的眷恋。
老的总为着小的想,她总晕车,也总吃不惯酒店的饭食,时间一长,儿孙们也就明白了。这一次我带她她去吃牛排,她边吃边埋怨食物说:“这种东西就是骗骗你们年轻人,没熟带血的东西怎么下得了口噢!一块肉几十块,我不如买牛骨炖高汤去呢!”旁边的服务员听见了便抿嘴笑了笑。她一边推脱着自己吃不了,一边儿问我吃不吃得饱,直要把自个儿盘里的牛肉夹给我。殊不知,她眼里藏掖不住的满足,已经让我心里缓缓地满满的软软的。耳旁似乎又响起了些絮絮叨叨,大概是回忆里的阿嬷又在啰嗦了。我又有了很自豪的心情,因为她在我跟前才唠叨个没完。
天下的阿嬷都一样,怀里总有太多不舍得,不舍得花子女的钱,不舍得倒掉剩的菜,不舍得吃最好吃的菜肴,不舍得丢掉瓶瓶罐罐,一分一毫都不舍得为自己花,更不舍得你受委屈你离开。却总爱给自己的儿孙们买好吃的,偷偷的塞零花钱。
她们已经习惯了对自己吝啬,额头上每一道岁月里都布满慈祥。
似乎,耳边又传来了呼唤:“妹啊,下来吃饭啦!”眼前便摆好了饭碟筷碗,还有她在对面往我碗里夹菜。
树欲静因风不止,子欲养,望岁月多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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