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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长鸣!疫情中离世的一代意大利人,想起洪灾中跳入洪水的万家坝人

丧钟长鸣!疫情中离世的一代意大利人,想起洪灾中跳入洪水的万家坝人

作者: 月到西南 | 来源:发表于2020-04-02 18:25 被阅读0次

    2017年冬天,我们的部门主管陈大军给人力交了辞职信。他伸长脖子跟后来贪污受贿的领导吵了一架,毅然辞职。部门的人以为就此别过,但我们都没料到他会请我们到万家坝吃杀猪饭。

    陈大军在退群前突然说:“要走了,请大家吃个饭!想来的到我老家!”。他发消息的那天,公司群里炸了锅,老王直接发文,明令禁止员工参加。违反规定的一经发现立刻辞退,但我们部门的人最后都去了。

    后来发现,这次饭局的意义不止于吃,陈大军是想让我们听听他和万家坝的故事。

    陈大军的老家在大坡山区,离楚城并太远。

    出城后,车队沿着棠石路开了半个小时,在接近万家坝水库前一百米的地方停下,改步行又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万家坝村。

    听陈大军说,附近十几个村子都靠着这个他们村子下面的水库讨生活。村子不算大,房子都建在靠近水库一侧,背靠大山,上下两层排列的错落有致。村前有一条排洪河沟穿过,像一条大蛇蜿蜒着身姿朝着水库下游延伸而去。

    我们去的时候正值村子里家家户户杀年猪。

    村口的广场上嘈杂无比,许多村民都聚集在这里,给白花花的年猪开肠破肚。我们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陈大军手持利刃,狠狠一刀捅进了猪的心脏里。红色的血液裹挟着白色的肥肉,在伤口处若隐若现,猪的惨叫和新鲜的猪肉一样热气腾腾。

    城市的日子日复一日完全丧失了该有的生气,变得没有一点惊喜之处。血色顺着地上浅浅的坡道,慢慢冲着我们所站的方向淌了过来,石板路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空荡荡的街道上,只站着我们几个人。

    陈大军用戴在手上的袖套,使劲擦喷溅到脸颊上的猪血。但不知是他用力过猛,还是别的原因,不但没擦掉,反而将他的半张脸都染成了暗红色。

    我们就在鲜血淋淋的屠宰场,见到了离职月余的主管。他的嘴上叼着烧了半截的烟卷,穿着破旧的浅蓝色外套,脚上还踩着一双黝黑的拖鞋,没有半点城市白领的模样。

    他神情喜悦的望着站在屠宰场外的我们大笑,对我们的到来他显然很开心。他和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就放下砍猪肉的尖刀,疾步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距离我们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就迫不及待的叫嚷:“还傻站着干啥,走呀!都等你们吃饭呢!”

    吃饭的地方在半山腰的一个大院坝里,陈大军没唬我们,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坐满了人。

    总共八张桌子,每一张桌子上都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但没人动筷子,直到我们入了席大家才有条不紊的吃起饭来。饭吃了一半,从一排错落的房子里,跑出来了一群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

    他们把手里的弦子弹得震天响,一边哼唱着我们听不懂的歌词,一边手持酒杯给我们这一桌人敬酒。

    偌大的院子,刹那间就被纷乱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那些坐在院子里吃饭的客人们,也三三两两的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涌了过来。他们围拢在我们周围,也跟着那几个年轻人一起站成一圈,跳起了他们民族的舞蹈。

    如果在其他地方,这种情况说不定会让人很尴尬。但在万家坝村的宴席上,这是本地人对客人最高的接待礼节。我们最后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饭没吃几口却和村民们跳脚到了深夜,直到篝火燃尽我们才跟着陈大军离开。

    宴席结束后,陈大军和我们一起走出了大院坝。

    这家伙丝毫没有当初做主管时的严肃样子,嬉皮笑脸的对我们说道:“吃了我们饭,可是要干活的!”

    “老陈,你这是鸿门宴呀!”我们都纷纷后悔刚才没多吃几口,没让陈大军肉痛。

    “真被你们猜对了!这次请的就是鸿门宴。”陈大军依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我们。

    龙生和陈大军在我们公司资历差不多,陈大军离职后他顶了主管的位置。他和陈大军同龄,是我们部门少数几个可以和陈大军开玩笑的人。但他又和陈大军不大一样,比起陈大军的大大咧咧他更在意细节,所以刚说完话他就意识到陈大军的确有事找他们帮忙。

    他上前一步,一把抢过陈大军手里的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才问道:“你是不是想做啥事?直接说呗!”部门的人这才猛然惊醒,陈大军压根不是和他们开玩笑,的确是想让他们帮忙。陈大军一手抓着烟,一手摇晃着保温杯,靠近我们几步,又调转方向朝着山下的水库方向走。

    我们也停止了嬉笑,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在月色的映照下,卷起了一路灰尘。

    龙生和陈大军最熟悉,他大大咧咧的走到陈大军边上,对着他就吼了一嗓子:“你是赶紧说,装啥呢?这么老远过来,就叫我们看你杀猪、陪你爬山。赶紧的!别浪费时间。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部门的人都知道龙生的性子急,陈大军也知道。他从龙生的手里接过拎着的强光手电筒,高高抬起,然后望了望天空的乌云,说:“你们看那个水库,是我们村的人修的。但我估计如果再不修缮一下,顶多再过三年铁定要出事情。如果老天不长眼,今年再下几场大雨,这个时间估计还要缩短。”

    夜间无风,湿漉漉的水汽落在水库边的草地上,我们不知道陈大军的用意是什么?但出于职业本能,我们还是耐着性子,跟随龙生沿着水库边缘一块一块的排查隐患。他的脖子很长,探着头尽量的往低洼的地方张望,仿佛像一只正在喝水的长颈鹿。

    我们绕着水库转了一圈,发现了不下十个急需修缮的工程点。

    此刻光线暗淡,如果白天过来估计这样的点估计会更多。龙生眉头紧皱,他踱着步走到站在水库平台上的陈大军身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和老王吵的架?你知道这种情况他也不能干什么,除了重新修缮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而且我刚才看过了,这座水库建得时候就很不专业,没有任何设计规划,用的都是建国前修大坝的土办法,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照我看从这里搬迁也不错,还能混个拆迁房!”

    “对呀,对呀!”大家都纷纷附和。

    陈大军拿出火机点上了一支烟,招呼了众人跟他到大坝的另一侧走。

    他脚步有些虚浮,他尽力的把身躯伏在大坝上,大声对着后面跟上来的龙生说道:“走,你们跟我下去,再给你们看个东西。”

    在他坚定眼神的注视下,我们虽满脸不解,但还是跟着往大坝下方走。

    这个大坝的外侧不算陡,因为技术原因,坡度很小。但很多年没人维护,大坝四周都长满了杂草,每走一步都很困难。好在路不算远,五六分钟后,我们跟随陈大军下到了大坝的最低端。

    陈大军打着手电筒,照射着大坝外壁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大声的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修大坝的原因。”

    我们一行人面面相觑,龙生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轻声嘟囔着问:“啥意思啊?这不就是个普通的涵洞吗?有啥稀奇的。”

    月亮走得越来越高,冷冽的光从陈大军的头顶倾泻而下,直落到涵洞口消失不见。

    陈大军深吐了一口气,看着几米开外的涵洞紧咬着嘴唇,默默不语。良久才提起脚,走到涵洞边对站在身后的我们说:“你们要是相信我,就跟我进去看看。如果出来大家还觉得不用修了,那我也就不求你们,今天就当我请大家吃了顿饭。”

    说完他卷起裤脚,一跃身跳进了水流湍急的水道里,不大一会,身影就消失在涵洞深处。涵洞里传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部门里一个胆小的小姑娘怯怯的说:“我就是来吃个饭,我不想下去。”龙生摇了摇头,问:“你们谁不知道他的脾气!这个事情肯定不简单,不然他不会大费周章的把我们都叫过来,还和老王闹成这样。我肯定要去的,你们谁不去就在这等着就行。”

    我们部门总共八个人,除了三个女的,剩余的男人都纷纷表示要下去。

    大家都想知道陈大军罐子里卖的什么药。但龙生为了安全起见,让比较瘦弱的林品留了下来。一来是为了安全起见,二来这小子比较聪明,出什么事情可以帮着一起出主意。做好这些,我们学着陈大军的样子卷起裤腿也跟着进了涵洞。

    涵洞修得很高,透过手机的光可以看到墙壁两边的很多修补的痕迹。有的是近几年,但有的年份估计比我们某些人的年纪都大。夜晚的溪水很冰凉,没走几步路我们都不忍不住打起了冷战,陈大军好似早就料到我们会进来,远远的站在洞里抬着手电给我们照路。

    走近些我们才看见,原来涵洞里不止有溪水流淌的河道,在最靠近墙边的地方还有一条狭窄的石头路。在涵洞最外面,因为水积得太深,所以看不出来。此刻陈大军就站在平台上,手持电筒等待着我们。

    “小心你们脚下,这里有娃娃鱼的,别被吓到了。”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不太敢迈步,只能摸着墙壁,哈着腰,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等我们走上平台,看到陈大军假装的严肃模样。龙生第一个反应过来,骂骂咧咧的就冲着他说:“你大爷的,是在忽悠我们对吧。”

    陈大军还想抵赖,但龙生没给他机会,上去就朝着他的屁股给了一脚。大家都看着他两哈哈大笑,紧张的气氛也在笑声里得到了缓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起了玩笑。

    因为担心我们受凉,陈大军一路上没再作弄我们,打着电筒走在队伍的侧面。龙生自告奋勇的打头阵,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棍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在通往陈大军所描述的凹洞路上,龙生突然一怔,脚也跟着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陈大军远远的掉在最后,边问边往前面赶过来。

    陈大军比龙生高一个头,他站在龙生身后一侧身就看到前面的情况。在通道尽头的一侧,平整的墙壁自然凹进去一块,几米见方的地方,目之所及都是青色石头雕琢的墓碑。大大小小错落的排列在凹洞之内,初略算来得有几十个。

    水汽缭绕在每个人的周围,悲凉的感觉弥漫在狭窄的通道里。陈大军的身影在阴暗的空间里微微颤抖,他眯着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发现,才几天没来,最前面的几块墓碑上又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大家别紧张,这些都是我们村的人。我们到地方了。”陈大军挤开龙生,站在最前面的平台上说道。

    他转身将打电筒交到了龙生手里,从裤袋里拿出一把平整的铲子。自顾自的蹲在凹洞前,轻柔的清理墓碑上绿色的苔藓,铲子和青色墓碑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他的双手很大,指甲坚硬,但每次铲子接触到墓碑都仿佛没有力量。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可以猜想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

    “涵洞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墓碑?你这到底要让我们看什么?”龙生看着陈大军的双手,带着些许怒意的问。

    听到龙生的话,那只手总算是停了下来。陈大军缩回手掌,声音婆娑的回应:“我要说的事情,和这些墓碑上的名字有关系。他们都是万家坝人,不过他们走得早,有的人我都没怎么见过,我想修水库,为了这里的人,更是为了他们。”

    我们不解,修水库怎么还和死人扯上了关系,忍不住问道:“这咋回事呀?老陈!你给我们讲讲。”

    涵洞里很密闭,只听得见溪水流淌的声音。陈大军在凹洞外的平面上,来回摸索找到了一盏油灯,他从怀里拿出一截棉花搓成了油灯线,插入油灯点燃,才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安的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这些死人的故事。

    在建国初,万家坝还叫万塘村,村子的原址就在大坝正下方一公里外的小山谷边上。村子百十口人都靠着在河道两边的滩涂上种粮食为生,赶上好年成,风调雨顺,村里人都能吃饱,但要是年成不好,来几次连日连夜的大雨,不仅粮食颗粒无收,他们的村子也多半要被大水冲垮。

    万塘村的最后一位村长,万春荣。为了改变这种靠天吃饭的局面,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一合计,带着万塘村的村民,毅然现在在万家坝所在的位置修建大水坝。

    起初修建大坝的过程很顺利,在村里长辈的支持下,村里人都很积极。但这时间一长,村里就开始出现了其他的声音,最先挑起事情的是住在村东头的崔老太,她举着拐杖,坐在大坝工地上开凿用来建水坝的石头上,说:“可不行这么弄,敲了石头坏了风水会死人的。”

    来坝上干活的大多是村里的青壮年,对于鬼神没有敬畏,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村里的妇女们却对崔老太的话深信不疑,常常阻止自家男人去炸石头、开山头。久而久之村里的精壮都不愿意开山凿石,最后没办法,万春荣只能带着自家的亲戚亲自扛着炸药炸山头。

    这些都只是建大坝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农闲时节还好,村里人碍于家族里的长辈,或多或少都会出功出力。但赶上农忙时节,他们找到合理的偷懒借口,来坝上干活的人越拉越少,最后除了他家人大坝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

    他的妻子也总是呵斥他:“你看你做得什么事,好好的田不种,天天跑到大坝上。你想没想过家里的老人、孩子谁管?不种田他们明年吃什么?”

    可万春荣父子几人从没放弃,每天仍乐此不疲的想要把水库给建好。没有石工他们自己来,没有设计师他们自己来,没有人手他们就带着全家老小齐上阵,愣是用了十年时间让河道在万家坝被截断。直到第二年河道下游的几个村子遇到干旱,急需用水,他们才明白了大坝的作用。那年附近几个村子基本都颗粒无收,很多人都逃荒到外地以要饭为生,只有水库边的几个村子,收获颇丰。

    村里人吃到了甜头,下定决心好好修水库,这次来的不仅有万塘村的人,还有周围其他村子的人。洋洋洒洒上千人,工程的进度也走得很快,眼看着没几个月就能完成,但却咋最后的节骨眼,大坝上出了问题。

    那是清明节前一天,大坝上的黄风停了。但天空仍然被弥漫的黄土笼罩,灰蒙蒙一片。为了赶在雨季前把大坝的排洪口建好,万荣春带着附近几个村的精壮汉子连夜开工,分成五个小队昼夜不停的施工。

    其中第三队的队长是来自陈家沟的陈平安,二十出头,读过书,人也聪明,很受大姑娘小媳妇们喜欢。每次大坝上开饭,他总能比别人多一个馒头、一两咸菜。在工地上他也被万荣春委以重任,指定他的小组负责排洪沟施工的检查工作。

    这天下午劳动结束,陈平安的小队照例做每天的施工检查。突然发现马上要合围的大坝上尽然发现了管涌,好不容易熬到工程快结束,突然的变故让他一时间慌了神。他匆忙叫来同村的陈福生叫人通知万荣春,一边吩咐和他兵分两路,在大部队上来前,仔细排查哪里还有类似的情况。

    陈平安一下子被这个意外情况弄得不知所措,但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低着头边检查边大声的朝着陈福生喊道:“福生,要查仔细咯!一个小口都不能漏咯!”陈福生应声抬头,连忙答应,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减,认真记录着每一个管涌的情况。

    陈平安的话让陈福生惶恐不安,他刚从村里到大坝工地,一心想着和万荣春一样好好做事情,把这个造福后代的大坝给建好,他如何也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陈平安说的对,他们必须赶在大部队到来前尽可能多的找到管涌点,才能及时的堵住漏水的地方。

    他们没等到大部队到来,却等到了一场倾盆大雨。汹涌的雨水让大坡山区的山林裂开了满地的口子。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数溪流奔腾着汇入大坝所在的河流。陈平安和陈福生忧心忡忡,大雨轰轰烈烈的下了几个昼夜,它们毫无方向的,随时随地的冲刷着刚修建完工的大坝,只等时机一到,就冲破阻碍,汇入河流到更远的地方去。

    在水位直逼警示线的第三天,万荣春终于带着村子里的人姗姗来迟。万荣春当即分出人手,组成不同的小队,穿上蓑衣不分昼夜的在大坝上巡视。但陈福生还是不放心,又主动申请带了一队人到大坝外更远的地方去巡视水情。而陈平安夜自告奋勇的要求守在排洪口上,时刻准备泄洪。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这次大雨的威力。在一道惊天巨响后,楚城迎来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大雨下了足足一个星期,包括大坡山区在内的多个地区均受到了洪水影响。泥石流、塌方、洪水在楚城各地肆虐,有的村子一夜之间,被泥石流彻底淹没。

    远在山区的万家大坝也岌岌可危。近几日水量更是平平越过最高警戒线,刚刚处理好的管涌情况又有复发的迹象。万荣春急忙召集人手,喊人把陈平安从堤坝上叫了过来。等陈平安满头流汗的跑到排洪沟时,筷子大小的水流已经变成了碗口一样的溪流。他们急忙拿起身边的各种材料封堵洞口,但都无济于事,洞口还在不断的扩大,转瞬之间,已经接近脸盆大小。

    为了封堵第一次大面积出现的管涌情况,大坝上准备的砂石、石料、桔梗、布袋都用得差不多了。现在仅剩的一些木架,是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特大洪水而准备的。但此刻万荣春已经管不了这么多,看着大坝一侧持续扩大的洞口,他扔下手里抱着的沙袋,跑到离他最近的几个同伴身边,嘴里不停的大喊着:“跟我上坝,跟我上坝,把架子沉到水里去。”

    陈平安二话不说,扛着沙袋、石头就拼命的往大坝上跑,陈家沟的人也紧随其后,连滚带爬的跑到陈平安身前,陈大中满脸惊恐的说:“平安,这次的管涌比前几次的来得都及,估计上游的水量又变大了,我担心还没封住,其他地方又开始漏了,到时候决堤了我们都得死,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赶紧撤吧。”

    正在奔跑的陈平安脚下一滞,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更紧要的是赶紧把最大的缺口给堵住,才能有时间让他们去处理其他的事情。稍一犹豫,一旦这里的大坝垮塌,下游的村子都将要遭受灭顶之灾。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陈大中的屁股上,怒吼道:“陈大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考虑你那点事情,如果大坝垮了,谁也别想着能跑的得了,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赶紧把沙袋运到漩涡附近,等万荣春命令,就往水里扔。谁要再敢说逃跑的话,就他妈别做陈家沟的人。”

    他猛的一把将陈大中推开,转身扛起一袋沙子就往河堤上跑。周围的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倒在地上呆愣住的陈大中,他们的神情从恐惧,逐渐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坚毅。没人再提下堤的事情,陈平安说的话都深深烙印在他们的心里,他们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除了上堤他们别无他法。

    湿滑的泥水从大坝的顶上不断的向下流淌,他们相互搀扶着往上靠近。他们按照万荣春的要求一字排开,面对着大坝的水面寻找漏水的地方。水面上倒映出他们肮脏的面容,他们长相各异,但神情里都有一种毫无畏惧的勇敢。陈平安最先看到浑浊水面上的漩涡,足有脸盆大小。他边往里面投石块、沙袋,边大声的冲着人群大喊:“快过来,找到了,在这里!”

    同伴们迅速的朝着陈平安所在的地方集结,他们抱起岸边放着的一袋袋砂石、沙包,一个接一个的砸进汹涌的河堤里;“咚咚..咚咚..”的声响响彻了整片大坝。看着滚滚而来的洪流,这些沙包却想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刚投入水中,转瞬间就被洪水冲得不见踪影。

    虽然他们上来的及时,但是洪水的冲击里远超他们的想象。一根烟的工夫,刚发现的缺口已经被洪水冲出了四五米宽的口子,现在口在还在不断扩大,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接下来大坝下的万塘村、李家、王家、陈家沟将首当其中。

    陈平安焦急的跑到万荣春身边,对他大吼道:“荣春叔,现在洪水来势凶猛,扔沙袋没用,我们不如把木架子先扔到水里,在捉紧时间回填。”

    万荣春眉头紧皱,陈平安说的办法他知道。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洪水太猛,现在的木架子太单薄,如果没办法控制冲击大坝的水流冲击力,再多的物资填进去都是白搭。他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陈平安,陈平安不相信,叫人抬起身边的一个大木架子,猛的插入了缺口所在的地方。但刚一落水,还没等岸上的人动手回填,木架子就被洪水冲出了大坝所在的范围。

    陈平安还想争辩,但万荣春没给他机会,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站在高台上大声的喊道:“乡亲们,现在洪水太猛,我们在大坝上存的沙袋没有多少了,我们必须在洪峰到来前把这个口子堵起来,只有控制了流速才能保证回填的沙袋不会被冲走。现在我需要你们跟我一起搭人墙,跳到水里,缓解洪水对大坝的冲力,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跟着我一起跳,我们一起堵在缺口处,把这个洞给我补起来。”

    村民们似懂非懂的点头,但万荣春已经没有时间和他们解释,直接对着所有人下命令说:“等一会,岸上的人把几块大石头、木架子推到水里以后,我们就往水里跳。凡是家里有兄弟的,有儿子的都给我站出来,跟我一起下水。”

    人群突然安静,有几个年轻人挣扎着想要走出人群,却被身边的人捂住嘴巴死命摁住。见没人答应,万荣春再一次问道:“有没有人和我一起下水?有没有?”人群中仍然安静,无人动弹。

    他再次提高音量,大声的喊道:“有没有人!”

    太阳慢慢暗了下来,厚重的云层从远处的西山外冲着大坡山区再次笼罩而来,站在高台上的万荣春低头轻叹,疏而大声朝着人群中喊道:“万林云、万林平、万林山、万林水,拿上工具跟我下水。”

    被叫到名字的人在人群中一愣,但转瞬间立刻恢复如常。他们捡起地上的工具,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果断的走到了万荣春的身边。站在他们身后的陈平安满脸惊愕的看着万荣春,谁也没料到他会让自己的四个儿子去打前站,而且一个都不留。

    “荣春叔,不能让他们都一块去。我替他们。”开口的是万塘村的村民。

    他们捡起地上的工具,挤出人群,把万荣春最小的儿子万林水给推到了一边。那知万林水非但不感谢,反而不满的说道:“我们老万家的人,从来就不怕死。”说着重新捡起工具,走到万荣春身边,略带稚嫩的脸上却格外坚毅。

    万荣春一脸傲气的看着自家四个儿子,豪气的大笑道:“我没白养你们啊!我们万塘村的人不怕。”随及他立刻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下令:“开始准备,负责放石头和木架的人都站在大坝左边去,准备下水的人都到右边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许多人都站到了左边,但除了万塘村的几人外,又有其他几个村的人加入了右边的队伍。陈平安也想要加入,却被万荣春拦住,他毫无避讳的冲着周围说道:“要是等会我死了,大坝上的事情就由陈平安负责,你们听他指挥,继续抗洪,大家都别想着溜,大坝决口,跑到哪里都是死。”

    洪水轰鸣着越过大坝,巨大的力道冲刷着紧急挖出的排洪沟。洪水在倾泻,但也带走了大坝上许多的泥土,排洪沟的口子越变越大。眼看着几个分开的口子就要连成一片,造成大坝彻底决堤的后果。

    万荣春当机立断,大喊:“入水的准备,放物料的放........”

    “哗啦哗啦哗啦”

    巨大的石块在村民的用力下,沿着山坡轰鸣着掉入浑浊的缺口,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决口出的情况,担心石块也被洪水冲走。但这次汹涌的洪水并没有对巨石造成影响,站在岸边指挥的万荣春松了口气,急忙对着还在发愣的村民呵斥:“别愣着,赶快放木架。”

    村民们如梦初醒,慌乱中将提前准备好的木架纷纷仍入水中,正在这时一大巨浪突兀而来,将木架猛得拍在大坝上,转眼间几个制作简易的木架就毁了两个,眼看着最后的几个也将不保,罗荣春脸上变了颜色,嘶哑着声音大喊:“快跳。”

    他亲身作则,扛起一棵大木头就跳入了大坝里。看到万荣春跳入水中,岸上的人也纷纷效仿他,抱着木头跃入水中,他们几人相连,将巨大的木头尽力的捆绑在一起,趴伏在木头上,挺直了身体抵抗河浪对大坝的直接伤害。

    大坝里的奇景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万荣春等人浮在水中随波而动。洪流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一下又一下的拍在木架上,但他们紧紧捉住对方,任凭波浪滔天,依然一动不动。突然,洪水猛然升高,打着漩将先前拆散的木架朝着缺口处推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木架犹如洪魔挥舞的巨大武器,在漩涡去后,一棒子重重的拍打到万荣春等人的后背上。

    乏力的感觉从万荣春等人的后背传来,他们的大脑嗡嗡作响,视线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几个呼吸间,十几个人就从浑浊的水面消失不见。岸上的人都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在洪水里摇摇欲坠的大木架。

    这些人陈平安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可他没时间难过,他接过陈大中手里的木头,站在大坝一侧大声疾呼:“快,快,大家动起来,不能让荣春叔的心血白费,快往里面回填沙袋。”

    沉浸在悲伤中的人被他的声音惊醒,纷纷擦掉眼泪抱着沙袋就往水里扔。正当他们准备扔下一趟的时候,却听见陈平安再次大喊:“待会要是我也死了,大坝上的事情就交给陈福生负责,你们听他指挥。”刚说完就见他抱着木头,纵身扑进了滚滚洪流之中。紧接着接连看到几团黑影跳入水中,几个和陈平安一样打扮的人也纷纷跳入水中,朝着木架子所在的方向游去,拽住彼此的手如万荣春们一般抵抗洪水。

    陈平安认识他们,这些都是刚才没跳入水里的万塘村的村民。他们紧紧挤在陈平安周围,替他挡在外面不断飘来的木头、杂物。但洪水从不讲人情,他肆虐着经过每一个水中的人身边,举起厚重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每个人身上。

    几个浪花散去,木架上的人影悄然不见。只留下孤零零的木架在洪水中沉浮。

    站在岸上的陈福生承担下了所有的重任,他们扔下了一条条绳索想要给卷到水底的人一条生路。但绳索被洪水拉出去很长的距离,却丝毫感觉不到人拉绳子的动静。陈福生阻止了想要跳入水中救人的村民,水底情况不明,他无法承受再次有人牺牲。

    与此同时,陈福生带着大坝上的人,拿着能用的材料拼命往洪水里扔,他喘着粗气大吼:“赶快,把大坝上的神像给我推下去,快点。”村民们面面相觑,陈福生看没人动作,继续嘶吼:“你们是怕死还是怕神,再慢一会,刚才他们的死就白瞎了,快点跟着我推。”

    村民们幡然醒悟,奔跑着拿来绳子和扛子。陈福生接过绳子,顺着石像的腿爬上了手肘不为,将绳子从石像的咯吱窝前穿过去,在边上打了一个死结,用手高高提着,说:“把扛子穿过来。”

    陈大中赶紧把地上扛子穿进了绳扣中。陈福生站在杠子最前面,把黑色的烟锅后口袋里一揣,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命令站在杠子两边的人道:“来,我喊号子,你们跟着我一起使力气。”

    “一二,推…..一二,推……”

    他的号子响彻了大坝,震得四周围观的人心里发凉。他们搓着手掌,端起地上的扛子,将唾沫吐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气,也加入了搬到石像的队列里,大坝上的号子声更大了。

    大坝上的石像都是附近山上的石头雕刻的,都是一整块。高超过两米,重达百斤,运送起来极其困难,他们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男人们都表现出了难得的阳刚之气,挺直了腰杆,借着大家齐心协力的劲,鼓足劲的推横躺在地上的石像。陈福生的身体随着石像的前进轨迹而变化,抱着几个巨大的圆圆滚木,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在喊:“可以了,推。停一下,好了。”

    天空的乌云继续轰鸣着前来,细小的雨滴从高处落下。大坝东边的山林,无数的细流缓缓汇聚,刚下降的水位,又开始有回升的迹象。陈福生抬头,看到刚搭起的防洪墙,被浑浊的水流迅速淹没,升到了很高的地方。巨大浪花再次朝着大坝席卷,他的耳朵什么也听不到。

    “哗啦,”又一段刚搭建的防洪坝被冲垮,水流舒展手脚,眼看着就要把岌岌可危的沙袋墙掀翻。陈福生当即下令:“放。”

    一个个洁白如玉的巨大石像应声而落,翻滚着身体“扑通、扑通”全部落在了缺口周围,杂乱的堆满了整个空间。陈福生赶紧指挥着周围的人抬起河滩上的沙袋、石料往里填充,奔腾的河水猛烈的撞击着石像,却都被横亘在缺口处的神像挡住,大坝上的水流被慢慢控制住。

    但抗洪的工作仍然没完,大坝依然危机重重。投入的人力也越发的多,周围十几个人村的人基本都空了,全部集中在大坝。水位仍然高居不下,大坝几次险些决口,若不是陈福生几次力挽狂澜,下游的几个村子早就完了。

    最终,赶在洪峰到来前,在陈福生的带领下。万家坝附近的村民共同抵挡住了洪魔的攻击,将肆虐的洪水挡在了大坝之内的地方。但是附近许多也因此损失惨重,30-40岁年龄段的男人们在这次抗洪中很多人都被洪水吞没,尸体至今没找到。其中万塘村损失最为惨重,村里的男人除了十六岁以下的,基本都没能活下来。

    后来,为了纪念建造大坝,抗洪抢险的人。大家将这座大坝命名为“万家坝”,为了纪念这座大坝由所有人辛苦付出建成,也为了纪念万塘村的村长万荣春和他的儿子、村民们对抗洪抢险的付出。经过这次洪水,万塘村的女人、老人们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举村从原址搬到了万家坝上,为了实时监控水情,也为了离得家人更近一些。

    陈大军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却还在故事里没能出来。龙生突然开口问道:“你不是姓陈吗?怎么会在万家坝这里?”我们也突然意识到,陈大军和万家坝好像并没有什么联系,都疑惑的看着站在墓碑前的陈大军。

    只见他嘴角微微抬起,略带骄傲的回道:“因为我的爷爷叫做陈福生,我们陈家村在洪灾以后就全部都搬到了万家坝和万塘村的人一起生活,早在十几年前我们就成了一个村子,叫做万家坝。”

    走得那天,陈大军送我们到村口,他给我们没人散了一圈烟,然后对我们说:“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大坝已经没什么价值,但是他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座大坝。就算以后这里不做水库了,不能让周围的人受益了,就算最后当个小鱼塘都行。他只是想有人记得曾经这里有一群人,为了后人的幸福生活,为了别人的生命,他们豁出过性命。”

    他希望我们可以帮他一起设计,将万家坝建成一个新式的康养基地,通过自给自足的方式把万家坝的故事、这里的人统统的留下来。我们所有人都恍然,明白了陈大军的苦心。最近,听说陈大军的规划图纸已经获得了政府的审批,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将看到一个别开生面的水库旅游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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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丧钟长鸣!疫情中离世的一代意大利人,想起洪灾中跳入洪水的万家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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