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香椿芽的味道了。
清明绽芽,四五日后正是采摘头茬的最佳时节。驱车三百里,只为那数枝椿芽。从树下掰下来的那一刻,一股特有的清香会在手上沾附很久,一小捧嫩芽攥在手里,松软而有新生命的质感,想到刚刚萌芽便与树枝分离,便有了些许负罪感。怀着对大自然馈赠的恭敬与感恩之心,洗净晾干撒盐揉搓,一时浓郁之气满屋。
小时候对香椿芽的味道是不太喜欢的。这种不太喜欢的感受让自己隐约回忆起儿时曾生活过的一个小院落来。三间土墙瓦房,院子东墙与邻居共用。东窗外是一眼压水井,水井与房子之间种了几排鸡冠花。窗下有几株娇艳的地瓜花,后来才知道人家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大丽花。大丽花的娇艳,总比不过那一丛芍药,是姥姥从她娘家带来的,花开时节满院生辉,雍容之姿艳压群芳。水井南侧是个粮囤,囤后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与水井之间有两株甜得掉牙的石榴树。石榴树与东墙中间摆放了两个腌咸菜的大缸,东墙根上种了数株香椿。
香椿极易生长,处墙隅地头随植,与乱石朽木为伍,杂平芜野蒿而长,听闻早春气息而绽芽,历经几次掰折而多发,终会留下串串青叶一树繁茂,不与杨柳栗槐争阳,不与棠梅李樱争花,不与桃苹杏梨争果,只与清风晨露作伴,和鸟啼蝉鸣起舞,深秋抖落一身枯叶,雪时挺立一枝孤干。
后来成家,才渐渐喜欢上香椿芽的味道。与新葱一起切末拌豆腐,或打在山鸡蛋里煎炒,都是下酒卷饼的好肴。作为一名书呆子,很难在市场上挑到头茬的“笨”香椿,每年都是母亲腌制好了带回来放冰箱冷冻一直吃大半年。挑选“笨”香椿其实也不难,一是其叶茎为赭红,二是叶茎根部有两片对称的小萼。香椿树种植的季节也很讲究,须是入九之后开春之前栽植,其他时段种植的称为菜椿,已失去香椿应有的浓郁味道。
除了香椿,还有茴香茼蒿雪里蕻,小时候也不喜欢那些味道,大了反而嗜吃如命。生活的体悟大抵如此,原本崇拜、喜欢与热衷的,渐渐变得可有可无;原本不太待见甚至排斥的,渐渐地喜欢上甚至有些痴迷;原本坚守的信念也可以放一放,原本不认同的理念也可以看到其合理的一面。生活中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对与错,阳与阴之间也有少阴与少阳,夏与冬之间也是春季跟秋天,昼与夜之间也有清晨和黄昏,黑与白之间也有浅灰到深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舍弃的东西,亦愈来愈加清晰。
还可举一比方,香椿与臭椿。小时候是分不太清的,总觉得臭椿散发的那种味道更是怪怪的。不过,臭椿树上有一种叫“花姑娘”的蛾子非常漂亮,硬翅下面的软翅是红色的,常逮来玩儿,最近请教专家才知道叫斑衣蜡蝉,像古代美女的名字。
臭椿本来有一很雅的名字叫樗,还有一很拽的名字叫木砻。其叶的基部有腺点,会发散臭味,正因为这些臭味才会对病虫害有很强的抵抗力。生长不挑地儿,只要不是太涝,寒旱酸碱均可适应,特别适合风化的山岭瘠薄之地。其叶可饲椿蚕,其树皮根皮果实均可入药。春来初发嫩叶为紫红色,到秋季满树鲜亮夺目的红色翅果,是很好的观赏树种。
看来,所谓的“香”与“臭”,本无分别,也不应有分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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