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铁仁刚刚晋升为单位里的副科长,官职不大,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只要以后一切顺利,尽心尽力,升上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人间的希望与奇迹都是感召来的,这样的梦想,在他华铁仁的胸膛里,如熊熊烈火一样疯狂地燃烧着。
虽然他做了副科长以后,尽量低调,竭力掩饰着心中的得意。可是走起路来,仍然会有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之感。他还算懂得,平易近人的品质,绝不能丢。
不过,同时他也明白,科长虽然是芝麻官,但他打败了六个竞争对手,仅这一点,就非常不易、且弥足珍贵了。
升任了科长之后,他的老婆答应他一年内不再唠叨,而且将尽可能地捡好听的话说给他听。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嘛。好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学校。他多少带点吹嘘地对老婆说,自己会以最快的速度成为正科长。老婆揶揄地说:
“我看最快的速度,就是你把自己的姓氏改一改,随孩子奶奶的姓去……”
原来华铁仁的妈妈姓郑。华铁仁反驳道:
“我劝你还是别这样对我讲话,如果有一天我当了处长,或者局长,你还能跟我这么讲话么?怕是你不但不敢,连机会都没了。”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华铁仁老婆的闺蜜的丈夫,是某个单位的局长。自从这男人官越做越大以后,曾经对丈夫颐指气使的闺蜜,现在俯首帖耳,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天天溜须拍马的,可那局长还是在外面有了两三个相好的。闺蜜来她这里串门,来一次,哭一次,回家后还得装着高兴,装着大度,尽量小鸟依人,甚至诚惶诚恐的。绕是这样,人家还看不上她呢。
善于察言观色的华铁仁,看出了老婆的内心波动。于是,他往客厅的沙发背上一靠,又把脚蹬到了茶几上面,拿出一副介于大爷与无赖之间的做派,吩咐他的老婆道:
“你——过来,给我捶捶腿!”
他老婆本来不想搭理他,可联想到闺蜜的遭遇,怕自己也有这一天。万一这小子飞黄腾达了,欺负自己或者把自己甩了,不就便宜了其他女人吗?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捶腿。
华铁仁呢,则充分行驶自己的特权,一会儿让她捶左腿,一会儿让她捶右腿,一会儿说捶得轻了,一会儿又说捶得太重,一会儿说服务态度不佳,一会儿又说表情不到位。总之,那得意忘形的样子,让她老婆又气又恨又怕,又因种种顾虑而不敢发作。
“好啦,今天就捶到这儿,明天继续!现在你把手洗干净,去把烟盒和打火机给我拿过来,然后再给我冲杯不凉不热的八宝茶。”
华铁仁的老婆通常是不允许他在家吸烟的,但今天愣是乖乖地把烟和火递给了他,一句废话都没说。华铁仁那个得意呀,心想,权力真是好啊,看看,这老婆在权力面前多老实,过去她可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家就一台电视机,往常都是老婆抢着看古装剧言情剧,看到深更半夜还没完没了。今天,他提出来要看时下的热播剧《人民的名义》,她听了,立刻就摁下遥控器,换到了湖南台。他心里那个美呀!
这个美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的梦里,让他晕晕乎乎。在梦里,他出生在一个推崇黄金的国度,那里的人们都痴狂地热爱和膜拜着金子。他们一生向往、一生追求的,只有金子和金子!
他们为财神服务,他们与财神有一个约定,那就是他们付出劳作之后的报酬,是得到一枚金币。因为他们实在太爱这金币,所以放在口袋里,或者搁在抽屉里,都不放心。他们想时刻抓在手心里,可又不能不干活和不腾出手来吃饭。
于是就有那聪明人在看到了乌龟壳之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们求财神施法术,把那枚金币粘到他们的后背上,让金币紧贴着后背,血肉相连,看得见却又掉不了,并让他们时刻感觉得到。一旦有人要打他们这些金币的主意,疼痛会立刻让他们知晓,这样就谁也偷不走啦。
他们做为财神的雇工,本来获得金币的机会差不多,可是总有人更贪婪一些,总想拥有得更多、更多。怎么办呢?他们想到的办法是冒充别人领取。他们请巫师巫婆帮忙,往他们的脸上吐唾沫,并念动咒语,使他们的脸根据临时需要,变成别人的模样,让财神分辨不清。这样的冒充行为,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机会,能够多领到金币。
至于那本该领到而没领到金币的人,就只能认倒霉了。值得安慰的是,他们也可以再去抢属于别人的机会,谓之曰如法炮制。
但是巫师巫婆的法术可不是免费的,都是需要付报酬的。可他们舍不得付出金币,那好比要他们的命。好在巫师与巫婆们,很好打点,给他们什么都行。于是大家就给出了五花八门的酬谢:有的人趴在地上,向他们磕头;有的人流着泪,对着他们唱赞美诗;还有的人,干脆把灵魂一次性交给了他们,享受终身服务。
他们各个都精于算计。
本来每枚金币的面积是一样大的,但是人有高矮胖瘦,所以他们的后背能够铺满多少枚金币并不一致,但都是有数的。可谁不希望自己的金币越多越好呢?
于是他们又想到去买通财神,以便让他们身体的其他部位,意即全身都贴满金币。他们于是给财神初一十五烧香上贡。财神对此很是满意。要知道,财神的前身,也曾经是人类,所以他们的意志不能完美无瑕。他们还有点像那有缝的鸡蛋。
就这样,前胸与四肢上也可以贴金币了。有人前胸贴满了金币,走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金碧辉煌,在让周围的人艳羡不已的同时,人人都有了奋斗的榜样。
他们还不断进行改进,本来是将金币平贴在皮肤表面,他们嫌这样太占地,于是忍着痛把金币一半斜插进皮肤里面,另一半露在外面,这样一来,整个身体几乎可以比原来多容纳一倍的金币。
最先让金币全副武装起来的人慢慢发现,金币数量的增加,也让身体变得更沉重,关节活动也变得几乎不可能。他们动不了,也可以说瘫痪在床上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他们浑身金光灿烂,自己看着就过瘾,其他的一切,也不重要了,都无所谓了。
他们天天就在床上躺着,把头垫得高一些,一丝不苟地看着自己的金币。那些金币如同一层厚厚的金色鱼鳞,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看起来就像穿着金缕玉衣的三星堆女尸,等待着并践行着不朽。
有一天,由此路过的外地人看到了他们,建议他们还是把关节处的金币都去掉,让自己可以保持活动,这样更健康,也能多活些日子。同时,他也建议那些尚未躺到床上去的金币国的人们,不要过度贪婪了,那会让自己被动到丧失人所应有的活力。
这个建议,等于让他们减少依赖和占有亲爱的金币,还不如让他们死好受呢!所以受到了一致的唾弃。没人理睬这过路人,过路人连口水都没喝着,就在骂声中离去了。
最后,他们躺在床上欣赏金币的幸福,发展到几乎等于等死。财神和巫师们见他们再无利用价值,就对他们弃之不顾了。他们爱金币超过爱生命本身,更超过爱子孙后代。事实上,他们哪有功夫去想子孙后代的事?
若干年后,那铠甲般的金币,成了他们贴身的棺材。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了,像深秋的虫子那样,一个不落。轮到华铁仁咽气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一点后悔,他觉得躺在床上守着金币过的日子,似乎并不是人过的日子,好像有点亏得慌。
于是他用尽力气,去拔那些一半嵌入肉里,一半露在外面的金币。每拔下一枚,都会掉下一块肉来,都会流出一滩血,他痛得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躺在自家卧室里,在路灯透过窗帘射进来的半明半暗的幽光之中,他看见躺在身边的老婆坐了起来,柔声问他怎么啦,说他刚才喊得挺恐怖的,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说完,又探过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伸手去从床头柜上拿过面巾纸,转过脸来,帮他一点一点擦额头上的汗。
他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确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这一刻,他挺感谢老婆的。他不是无情的木头,老婆这是关心自己。现在他有点犹豫了。
他犹豫什么呢?
他犹豫的是,有一天自己万一升了官,又发了财,是不是还要跟有些大款似的,抛弃发妻,找二奶,或者婚虽不离,却不顾老婆感受,而随心所欲地去胡搞呢?
他困惑了,不知道怎么拿主意了……
其实,在他十岁的时候,妈妈曾经严肃地告诫过他:无论你将来做什么,切记,你首先要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可惜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了……
网友评论
像空氣一樣透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