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小丑”

黑夜里的“小丑”

01

夜深人静，月上柳梢，我总会沾惹起少许自责。

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算起来我离开家已经有三年了，每逢节日，独自坐在灯下，心中都有一种浓郁的寂寞，无处宣泄，无可排遣，更无人问津。

一个人的时候，总渴望有人能陪你狂欢，和别人混在一起时，却总是向往着孤独。看着窗外的夜空似是蒙上了一层藏青色的帷幕，又像是深沉的化不开的浓墨。这时候，一丝悠扬的笛音传到耳畔，我沉浸在其中，久久回不过神，这竟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我起身拿起外套，向街上走去。或许，待在城市里越久，记忆里那熟悉的家、街道以及熙攘的人群，也会突然感到陌生，与那片土地的接触越来越少，与父母的联系也随之减少，整天忙碌的便是把自己关进房间或是办公室的四壁之内，我们如此匆忙着活着，都顾不得看看天空和土地。

“叮铃”。

手机信息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当我看到信息内容的时候，心中涌现出的五味杂陈的感觉，提醒着我我还活着，种种的感触、思绪在我心中流过，我想伸手去捕捉，可奈何两手依然空空如也。

“姐，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妹妹的话里满是埋怨，但我看出更多的是失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处使我确信，那个人正是我，不是别人，是我忘了父亲的生日，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记住。前几天，妹妹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希望我可以回一趟家，而我以工作忙为借口搪塞了过去，我突然这样忧伤，是我太年轻还是不成熟，我竟做到了这种地步，我又想到他们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带着对我的爱和怨，我自己也会有不复存在的那天，我竟是这样的感伤……

我突然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大哭一场，却发现到处都是商业性的娱乐场所，我无处可逃，无路可退，我空洞的灵魂只剩下躯体在原地踟蹰，所有的一切在我脑海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我多么厌恶自己，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惶恐，但这又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我的思想停止了，而我的记忆则像是一座复杂的迷宫，找不到出路，心中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黑夜里的“小丑”

02

我不知用了多久的时间找回自己，紧接着想起一连串的往事。

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有刚劲，有骨气，虽说父亲身上透露着一股傲气，却总能给人一种温和慈善的感觉。小时候，我像是跟屁虫一样整天在他身后，他也乐在其中，慢慢地，我长大了，他也开始变老，不知什么缘由，我们从无话不谈变成了无话可说，记忆里他没有打过我，留给我更多的是他酒后对我的谆谆教导，或许我们之间只剩这种方式可以交流，而每一次，总是他在说，我在听，有时我会给他简单的回复，但更多的却是沉默不语。后来，我们的关系发展到越来越僵，虽然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和父亲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一直到我去外地工作还没有结束，再我将要。去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来到我的房间，这时我早已睡下了，但思绪还很清醒，他坐在我的床边，我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叹息，或许他不知道我还醒着，只是一味自顾自的说着，叮嘱的话，期盼的话，他说了很久，久到我的身子开始僵硬，我依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可却早已泪流满面。最后，我听到他开始抽泣，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闺女，你爸爸这辈子就是个小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我不放心啊。时到今日，我才知道他在自责，他觉得没有给我更好的生活，可是我有什么理由去怪他，该自责的人是我啊。

那个夜晚，我又一次听到了父亲的笛声，我知道他只有在极度压抑的时候才去碰它，我一直听着，听着……

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我已记不起有多久没听到了。第二天，母亲给我讲了父亲年轻时候的一些事，那个时候，生活比现在穷苦得多，父亲十七岁开始跟着建筑工队四处奔波，甚至冬天的时候赤着脚在工地上打拼，听到这里，我像是有一把钢刀扎进心里，破碎了一地，我突然开始心疼起他，但更多的是看不起自己。我知道，那时候没有人比父亲更让人同情，更没有人比他坚强。

黑夜里的“小丑”

03

我走的的时候，父亲执意要送我去车站，我难得的一次没有拒绝。到了车站，我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说：爸，你回去吧。

他摆摆手：“唉，我看着你上车。”

我和父亲就坐在车站的候车室里，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沉寂，过了一会儿，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对我说：我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

我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一直以来，他在我心中那高大的英雄形象，此刻变得异常的矮小。父亲的背影同朱自清《背影》里的父亲重合在一起，我也拭去眼角的泪，生怕父亲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时间真的能改变好多东西，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它能带给我们前进的希望，也能给我们留下过往的痕迹。它每过一天我们就少一天，如此珍贵而又可怕的时间，我真怕有一天你会带走我最爱的父亲。

就在这时，我远远的望见父亲回来了，手里提了两大包东西，待走近细看，才发现全是我爱吃的东西。父亲递给我说：“拿着路上饿了吃吧。”他像个孩子似的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生怕我会不高兴，我接过来，原本没什么重量的东西在我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让我几乎抬不起胳膊，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是父爱的重量。幸而这时汽车开始发动，要不然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面对他，在上车之前，我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虽说隔着有一段距离，但我能清楚的看到他两鬓斑白的发丝，他眼角的皱纹，他有点塌的鼻梁，以及他干裂的嘴唇。他该是看到了我在看他，又一次冲我摆摆手，但我知道，这一次意义不同。我转身上了车，而眼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我不再去理会别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全是筷子兄弟的《父亲》。

“总是像你索取却不曾说声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知道你不容易。”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流。”

直到离开后，我才明白，这么多年，父亲对我的爱像是蓄满了雨的云，稍微一碰，就可以挤出水来。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保护着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黑夜里的“小丑”

04

我的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在，子女的痛苦在父母那里总是要加倍的，而我却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去伤害他们。就像林清玄所说的：“天下之心，如流水中有草木，不想顾望，人心亦如是，一念来，一念去，亦如草木前后不相顾望。”人生最大的不孝大抵就是如此吧！

父亲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我从没想过，会在同样静谧的夜里想起那个深夜里的“小丑”。我拨通了那个遥远而又熟悉的号码，他接了起来，竟不知说些什么，孩子般憨憨的傻笑着，我的心像是突然打开了，对他也终于能坦然的说出那句话。

“爸，我爱你，生日快乐”！过了好久，我听见他用哽咽的声音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我很好，只是有点想你和妈。我能从他爽朗的笑声中听出他有多高兴，父母在孩子面前总是那么容易得到满足，而这么简单的事，我却现在才学会，我知道，我们之间以后也可以彼此嘘寒问暖，而我不再像一支孤独的小船没有方向的漂泊，我有一个永远可以依靠的港湾，那个地方——就是家

我挂断电话，顺着墙角往回走，不知是不是心情的缘故，月色开始变得皎洁，而天空也明净起来。

夜已静，人未寐，我翻着手机，订了一张明早回家的机票，耳畔的笛声还在回荡，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将再次听到那悠扬的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