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记

这是一个老故事了。

01

赵大哥压低了声音，指着胡同口跟我说：“小石头，你守在这里，要是有人过来，就让他等一会儿，先不要过去。”

我没说话，心咚咚咚的跳，冲赵大哥点了点头，躲进了胡同口那家围墙的阴影里。

我想，去打狗，肯定怕主人家看到，可是主人家回来了，单凭我说不让过去，人家就不过去吗？

虽然心里有疑问，我却没敢说出口。我跟赵大哥他们三个也是刚刚认识几个小时，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想怎么打狗。

中午趁店主两口子午睡的功夫，我偷跑了出来。不因为别的，就是吃不饱，天天饿得慌。

那年我14岁，因为家里实在吃不上饭，父亲只好把我送给县城的一家瓷器店做学徒。

当时讲好了，只管饭，店主吃啥给我吃啥，吃不饱的时候只能忍着。因为店主夫妻两个，也经常吃不饱。

我终于还是受不了饥饿，偷偷跑了出来。一开始打算回家，走到半路又担心父亲责骂，脚下变得有些犹豫不决，慢吞吞的在路上磨蹭。

那是初秋的一个下午，虽然太阳已经偏西，快到山顶了，依然火辣辣的烘烤着地面。我本来就饿的面黄肌瘦，脑袋昏沉沉的，心里面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靠在路边一颗大槐树下休息。树根附近有几棵晒蔫了的野菜，我顺手拔起来放在嘴里咀嚼。

路上走来三个人，也坐在树下休息，其中一个，也就是那个赵大哥问我去干啥。我就说了吃不饱想回家的事，他们三个笑了，跟我说他们也吃不饱，正准备去打一条狗来吃，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

只要有吃的，让我干啥我都愿意，何况还有狗肉吃，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跟他们一起走。

02

赵大哥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好像很精明干练的样子，另外两个也就二十出头，一个也姓赵，是赵大哥的堂弟，另一个姓刘。

他们三个沿着胡同一侧悄悄往里走，两边院子里伸出长短不一的树枝，在上弦月光的映衬下，三个人背影躲躲藏藏的，停在了一家院门口。

我按照赵大哥的嘱咐，望着胡同外面，心里面念叨着，千万不要有人过来，一面把身子尽量缩进围墙影子里。

过了一会儿，也可能是两会儿，我记不清楚是多久了，那个刘大哥过来跟我说，狗逮着了，不用在胡同口守着了，进屋去准备吃狗肉。

悬的老高的心，扑通一声掉回了肚子里，我赶忙跟着他进了那家院里。

一进屋，吓了我一跳。没有闻到香喷喷的狗肉，也没有看到开膛破肚的死狗。

赵大哥坐在一把椅子上，右手攥着一把杀猪的攮子，左手拿着一个什么带把儿的铁家伙，对准了一个人——这人马褂扣子都没对齐，大哥找到了二哥家里，袍子下摆歪歪扭扭的，看上去特别滑稽。

赵小哥坐在炕沿边上，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对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身体似乎在发抖，衣服跟着哆里哆嗦的动。

03

刘大哥从院子里拿过来一把铁锹，递给那个男人。

“赵老四，咱俩可不是外人哈。”赵大哥满面春风的说：“我都打听好了，你把好多金元宝银元宝都埋在了屋底下，怎么着？不用我们自己动手了吧？”

那个男人脸上勉强挤出来一点笑容：“大侄子，我真没啥钱，哪来的什么金元宝银元宝啊。”

刘大哥调转铁锹柄，啪的一声抽在他背上，“我们赵大哥说你有，你还敢说没有？”

赵老四不敢说没有了，接过铁锹，“你说都打听好了，在哪儿啊？你说个地方我给你挖出来。”

刘大哥用脚尖在地上划了起来，差不多画了一个长方形，大概有一人多高那么长，一尺多宽的样子，“就在我给你画的这个圈里，你好好挖，挖出来元宝我们也不都拿走，会给你留一点。”

那个赵老四脸色有点煞白，拿着铁锹在地上挖土。刘大哥从怀里掏出一把攮子，在赵老四背后比划着，“你可不要动歪心思，我认识你是赵老四，我这把攮子可不认识你，这要是望你背心一插，你跟肥猪也差不多。”

赵小哥站起来，拿刀对那个女人比划着，“你出来，去堂屋做饭去。”那个女人低着头，浑身颤抖着走到堂屋，在赵小哥的监督下开始做饭。

我从进了屋子，就被这个阵势吓傻了，站在赵大哥背后一动也不敢动。

04

赵老四明显没怎么干过活，铁锹用的不顺手，挖坑的进度很慢。赵大哥好像并不着急，笑眯眯的看着，也不说话。那个刘大哥不时用攮子把手在赵老四背心砸上一下，让他快点挖。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赵老四手里的那把铁锹，心里想着怎么还没挖出来金元宝银元宝呢。

“大侄子，这里真没有你说的金元宝银元宝。”赵老四哭丧着脸，一边慢吞吞的挖坑，一边跟赵大哥解释。

赵大哥还是笑眯眯的，“四叔，您老人家跟我还打哑谜啊，我要是没有把握，能动这么大阵仗，半夜三更的来麻烦您老人家？”

赵老四突然就跪在了地上，对着赵大哥磕头，“大侄子，求求你饶我一回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还想下次？”刘大哥抬腿踹了他一脚。“你这一次就够了，甭想着下次了。”

赵大哥脸上也收起了笑容，“赵老四，你不傻啊。你知道我们为啥来的吧？”

赵老四抬起上身，开始左右开弓的抽自己嘴巴，边打边含含糊糊的说：“大侄子，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刘大哥举起铁锹，对着赵老四脑袋劈了下去，一声闷响，赵老四脑袋流出红红的东西，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突然的变化，把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伸手抓住赵大哥坐的那把椅子背，两条腿不听使唤的开始筛糠。

赵大哥回头跟我说：“小子，你不用怕。我告诉你，这个赵老四去年跟鬼子告密，害死了六条人命，今天我们是找他算账来了。”

刘大哥拿着铁锹继续挖坑，一边对我说：“快去院里再找一把铁锹来，跟我一块挖。”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可是身子还是在发抖。赵大哥对我笑笑，站起来到院子里找来一把铁锹，跟刘大哥一起挖，很快就挖好了两尺来深，大小正好能把赵老四放进去。

05

填好了土，赵大哥他俩用铁锹把松土使劲拍结实，扔下铁锹，拍拍手，很高兴的样子。

饭做好了，他们把那个女人用绳子捆了个结实，扔在了墙角，坐在炕上开始吃饭。

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也坐在桌边一起，吃了个饱。

后来我参加了八路军，跟着赵大哥打了好几仗。解放后，转业到地方，当了政府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