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悲伤而又宁静。
我时常走在人迹罕至甚至空无一物的街道上,蹀躞着缓慢的步伐,穿过那些并没有什么人光临的商铺。我发现大部分的商铺柜台前,销售员们都闪烁着疲惫与空洞的表情,透露着对生活和未来的无望,好像偶尔能够上个厕所、取个包裹、吃顿午饭就能成为他们一天里的高光时刻。有时候,在我步行的过程中,一阵阵的砭骨寒风会吹起我的裤腿儿,伴随着暗黄色的枯叶安静地舞动着,但即便如此,这一刻也并没有任何声音的律动飘荡过我平稳的心湖。柏油马路在黄昏中反射出黯淡的光,这种似有似无的光感让我本无目的的散策变得更加的空洞,就好像生命在残酷海面的浪潮里,只能任由海浪的方向委身前行。路灯的光晕也忽明忽暗,它的边上往往会有木质的长凳。天气还暖和的时候,只有那些外来务工的穷困情侣们会坐在上面相拥而簇,仿佛向路人展示那一瞬的甜腻也是人生可怜的资本。寒冬降临,长凳的表面冰若寒霜,刀子般的触感让人不忍触碰,自然连流浪中的猫儿们也不屑于在那之上停留一分一秒。在这样一个看似无限但却封锁紧闭的空间里,静谧的孤独犹如空中无底的深渊。
我也时常一个人独自坐在家中,干着一些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因为感情与性格的种种原因,如今的我并没有很多机会独自在家面对自己。因此当非要惹恼我的人们但凡给我一天喘息的机会,哪怕需要忍受在深夜里独处的煎熬,我还是愿意牺牲一部分精神的愉悦去感知那一小簇所谓“一人世界”的悠然暗香。天冷了,夜黑的很快。窗外只有对面居民楼微弱的闪烁着的灯火还在向我证明世界仍然还在幽静缓慢地运作着。虽然把我的那双容易发凉的双腿安置在被炉里,上半身残酷地暴露在空灵逼人的空房间里,有时候还是会瑟瑟发抖。客厅隔壁父亲的遗像,已经没有他刚离开我的时候那么崭新,灰尘不断披盖的玻璃上给了父亲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就好像亲人离开自己越久,他们在我心里的那副画像也会逐年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有一天我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痴呆而再也记不起来。天冷了,是喝一些热酒的时候。铁锅滚烫的锅壁和正在加热中的黄酒一加摇晃就会发出“兹兹”的那种声音。也许可能是条件反射的缘故,听到了这样的动静,我就会流口水,大概某种意义上,我活的和“狗”一样,对于条件反射这件事儿,终其一生也许都会无法避免吧。
杯酒入口,放松了一些心情,也想起了一些人。有些人的面影,清澈秀丽,充满了知性,天真也有些无畏,不否认曾经年少无知的自己深深爱过那样的人。可是,爱情对于那些忠诚的守卫者仍然毫无仁慈可言,更不用说我这种只会作茧自缚的“无责任者”。想起她,或者每次想起她,我都要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我与过去的人已经活在了两个世界。爱情的终结好比一个人的灵魂走进了一座永远不会被人光顾的墓园。在这墓园里,只有一座雕刻着曾经那一位爱人姓名的墓碑。你的灵魂可以跪倒在这座墓碑前,嚎啕大哭,或者发出神经质的狂笑,但不论你怎么白费心机,过去的人,一般来说不太会从这座墓碑里再爬出来。哪怕有朝一日爬出了坟墓,也一定会像斯蒂芬金《宠物坟场》里死而复生的小女孩,哪怕还能继续陪在你的身边,也如同会吃人的僵尸,感觉随时会吞噬你的灵魂。酒多了以后,说不出我是更清醒还是沉醉,我只觉得四周微微飘动的窗帘,被炉的面板上盈盈浮动的烛光,酒杯里因为余温而袅袅升腾的热死,这些元素和美酒一起,蒙蔽了我的意志,却让我的精神更能够清晰明了。
某一天傍晚,天没下雨,空气闻着也还算舒服。赤红的空中万物澄澈,远处的夕阳正在静静地燃烧着,恰似象征生命的蜡烛即将燃尽前再爆发出最后的一丝丝活力。我家里的楼层不算矮,但是也还是勉强能看到窗外世界一切的活动。空中的群鸟,整齐划一地噗嗤着他们健硕的翅膀,正一往无前地远离这个世界的纷扰,飞往无人知晓的悠远彼岸。凛冽的清风,吹拂过他们灰黑色的羽毛,当然伴随着他们的也有席卷而起,透露着无限哀愁的暗黄枯叶。在这深冬时节,秋日的尾巴仍然被冬之女神淘气地拽着,让它没那么容易溜走。随着夕阳一点点陨落,气温骤降。我想找点办法御寒,但却还没到喝酒的时候,便勉强沏了一壶红茶,坐在窗边继续安静地观察着地上的人们。此时一群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三五成群地在楼下玩闹着,样子怪滑稽的。领头的小男孩儿六七岁模样,拿着个干瘪的柳树条想象成鞭策小马的皮鞭,挥舞着的身姿活脱脱的像一个无人敬服的掌权者。其余两三个男孩儿,各自执掌着自己的玩具汽车,有时应和着领头的孩子,但更多的时候也都还是懵懵懂懂的自己和自己玩着。路边的一个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儿,一身花红的连衣裙充满了那个年代的感觉,她好像正一个人坐在道牙子边上哭泣,而她边上陪着她难过的另一个女孩儿竟然在安慰她的间隙趁机和边上的男孩子扭打玩闹着。看着这样的一群人,本不该出现的某种难受的感觉在心田里开了花儿。这样年幼无知的一群毛头孩子,竟然也有各自浅薄的悲欢,更何况挣扎着活在所谓大人世界里的那些大多数并不被命运恩宠的大孩子们。想到他们也会慢慢长大,走进那充满了悲哀、忧伤却又无可奈何、万籁俱寂的人生,我心如扭捏着的松柏,沧桑的天网正在将我在昏暗中漆黑一片的倒影吞噬。
紫砂壶口的茶气在温热中散去,被炉机器里那隐隐约约传出的机器声宛若冲击人格的晚钟,冬月皎洁,斑斓的星空火树银花,而大地却越来越冰冷。活在这个世上的自己,有很多人离开过我。而我也正走在这一条还有很多的人将要离开我的路上。每个人的一生,也许都会有一个甚至一群“藤野先生”,阴错阳差,不知所终。
有且只有那一轮如钩的明月,我和他们,还有你们,在悲伤而又宁静地抬头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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