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残灯，是一个驱魔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四处游荡，见了不少的妖魔鬼怪，也经历了不少或惊险或温情的故事。
现在我要说的，就是我在千寻之国经历的事情。
在千寻之国有一个叫做柳一白的穷书生，家住在千寻城中，靠给人写字为生。本来一直能堪堪度日，可是近来却一直都无人问津。终于有一天，家里已经无米下锅了，柳一白只好到城外的河里捞鱼。
柳一白在河里泡了快两个时辰，终于抓到一条半尺来长的鱼。他把鱼搁在木桶中带回家，准备料理。此时，木桶里的鱼突然开口说话了。
鱼说:书生啊，你别吃我，我愿做你的妻子。
柳一白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了，找了半天才发现是鱼在说话。
柳一白惊讶极了，他看着木桶里的鱼，有点害怕。但是他想，鱼离开了水，纵然是妖怪，也没本事兴风作浪了，于是又胆大起来，凑近木桶，细细看着那条鱼。
鱼又说话了，它说:求你啦，别杀我，我只要再过几日，就能渡劫成仙了。到时候我做你的妻子，侍奉你一生一世，报你不杀之恩呐！
柳一白定定神，思忖到，自己贫困潦倒，连考试的盘缠都凑不齐，考取功名是不指望了。如此贫穷，又资质平平，那些说书先生嘴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当然也就轮不到自己。说不准，这辈子就这样孤独终老了，如今这鱼闯上门来，说愿意服侍自己，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柳一白思索再三，答应了鱼的请求，不杀它，还顺手往木桶里舀了几瓢水。那条鱼高兴极了，摇头摆尾吐起了泡泡。柳一白看着这条鱼高兴的样子，自己也笑起来。
鱼将头浮出水面，嘴巴一张一合，告诉柳一白:书生，我叫银婴，是龙族的远亲，银龙鱼。再过几日，我就能渡劫成仙了，到时候化形成人，做你妻子，报你今日不杀之恩。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柳一白刚想回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挠挠头，脸上有点红。他说:我叫柳一白，如你所见，是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
银婴听了，在水里转了两圈，像在思考问题。过了一会，她浮上水面，对柳一白说:你现在去千寻城南门，往那里出城，再向西走一里地，那里有一片桃树林。你找到桃林里最大的一棵树，在朝北的树脚下开挖，向下挖一尺深，那里会有一个盒子，你将那盒子里的东西拿回来。记得，在路上千万别打开那个盒子，切记。现在就去，快去。
柳一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按照银婴说的做了。好容易找到了盒子，柳一白刚想打开，耳边就响起了银婴的话，赶紧停下了打开盒子的手。他把盒子往怀里一揣，缩着脖子，莫名地有些做贼心虚，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家里。
回到家，柳一白在银婴的指点下将盒子放到水里，然后再打开盒子。那盒子里有一大块黄金，打开的瞬间一阵奇异的香味从水里飘了出来，柳一白有点晕晕乎乎的。银婴用尾巴扇起一阵水花，拍在柳一白脸上，柳一白顿时清醒过来。
这是蚀骨香，如果刚才你吸入的太多而晕过去了，很可能会骨头化水而死的。银婴告诉柳一白。
柳一白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他问银婴:那这黄金是谁的呢？为何要在盒子里下这样的毒？
银婴满不在乎地回答:以前是谁的你就不用管了，既然现在这盒子在你手里，那它就是你的。
柳一白听了非常生气，说:怎么能这样呢？我替你取来这个盒子，本以为是你的东西，谁知道竟然是别人的，你这不是让我做了贼了吗？！不行，我要还回去。
银婴听了，慌张地跃出水面，说:好好好，我说我说，这黄金是千寻城中王员外家的，王员外家有个马夫，他和王员外的妻子有私，这是他们俩攒起来要私奔用的，为了不被发现才放到桃花树下埋起来。王员外是个大好人，可他的妻子做了很多坏事，害死他母亲不说，还肆意欺凌府中奴仆。我看不下去了，刚好你又揭不开锅了，这才让你把黄金偷来的。
柳一白听了，多少有点气消，但是还是觉得盗窃之事有违礼法，但是放回去又唯恐被发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银婴见柳一白眉头紧皱，于是又开口说:你现在就算还回去了，也无济于事，偷也已经偷了，再说，如今还回去这黄金，不也都便宜了王员外的夫人和那马夫了？不如你先用着，就当是问王员外借的，待到日后有了出息，再还他不迟。你这么傻的人啊，真是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了。
柳一白迟疑再三，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同意了。
银婴施法术将黄金破成小粒的，嘱咐柳一白，出去用钱的时候，如果有人问起钱的来历，就说是在河里捞到的。
柳一白拿着黄金，换来了吃食，暂时解了生活的困顿。他也没忘了给银婴挖了个大的池子，供她游弋歇息。
几日后，银婴渡劫成功，化形为人。
她遵守自己的诺言，与柳一白结为夫妇。
柳一白其人心善正直，实际上天分并不低，只是有些懦弱怠惰，时常自怨自艾。但在偷了黄金之后，他总想着要靠自己的本事将这些黄金还回去，于是日日勤读苦学，终于在赏诗会上引起了城主的注意。
千寻城城主东方未晞，其实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上古的神族，只是千寻城中少有妖物或能通灵的人，所以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在千寻城中生活的时候，时常感觉到城主神圣的气息，所以我在这个地方多呆了几年，为了能沾染神息，延年益寿。当然，此是后话，现在不提。
城主给了柳一白一个职位，让他在城主家中教导一个少女念书识字。
这少女来历也不寻常，是青丘狐族，流落到千寻川的。
柳一白哪里知道这些呢？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去教书，领一份工钱，安分度日。
银婴如普通妇人一般，呆在家里，纺纱织布补贴家用。只是银婴每晚还是要化为鱼，呆在池水里，所以她和柳一白一直没有孩子。
他们的生活渐渐富裕起来，过了一年，柳一白请了工匠，盖了新房，也为银婴建了一个更大的水池。
柳一白所教的少女突然就宣布自己出师了，城主便安排他去城中的商铺里当账房，工钱更高，活也没那么多了。
柳一白突然发现，自从遇上了银婴，自己好像突然交了好运，总是能遇到好事。于是他对银婴越发地温柔体贴。
就在狐族少女出师这晚，柳一白回到家里，银婴已经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回来。两人吃饭聊天，和平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银婴本就美丽的脸更平添了几分娇艳。
吃完了饭，两人难得喝起了酒，说了会话。天晚了，柳一白和银婴道别，回房准备休息。他吹了灯，躺下了。这时银婴却突然溜进他房里，和柳一白睡在一起。他有点赧然，但是转念一想，银婴本来就是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睡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的。于是他也就不说什么，任由银婴钻到他怀里。
更漏声声，在寂静夜里有些吵人。柳一白在半夜醒来，他眯着眼睛，躺着看着窗外，他看到了一轮圆月，而今天明明是月初一，不可能有这样的月亮，他觉得这非常奇怪。但是他很累，也没多想，就这样，再一次睡过去了。
从此之后，银婴再也没在夜晚呆在池水里，只是偶尔会以鱼形在水里呆着。
柳一白越来越富裕了，他总能遇上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好事。
先是商铺的掌柜辞职还乡，把职位让给了柳一白，再是城主提拔他做城中书孰的掌事先生。柳一白一路顺风顺水，没遇到什么磕绊，一转眼就跻身城中上流雅士。
改头换面的柳一白与王员外成了忘年交，他始终没忘记自己偷的黄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还钱。
然而上天似乎太过于眷顾柳一白了，眷顾到为了他顺意，而要让别人倒霉的地步。
王员外的夫人终于还是与马夫私奔了，卷走了王员外一大笔钱。王员外的商铺顿时无法周转，急得如同锅上蚂蚁。此时柳一白立刻拿出了与当年那块黄金等价的银子，帮王员外解了燃眉之急。王员外对柳一白感谢得不得了，柳一白也放下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就在把钱还给王员外的那天，柳一白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把这事告诉了银婴。银婴也很高兴，恭喜了柳一白。
但是银婴突然皱起眉来，对柳一白说:你不要以为还清了这笔钱，就没有什么负担了，你现在又惹上了一个更大的麻烦了。
柳一白紧张得不得了，忙问是什么麻烦。
银婴绽颜一笑，告诉柳一白自己怀孕了。
柳一白一惊，反应过来自己即将身为人父，兴奋不已。
柳一白当上城中书塾得掌事先生之后，成为了城中文人争相交往的人物，常有文人雅士进出柳家。柳一白并不愿意让银婴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于是他总是让银婴在有人来的时候回避。所以大家也都不知道柳一白已经有了妻子，渐渐也有了媒人上门，给柳一白说道东家西家的姑娘小姐，柳一白统统委婉拒绝，这让人们不由得觉得他心气太高，媒人们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直到银婴生产。
那一天下着大雨，柳一白早早请了口风很紧的稳婆和大夫到家中，等待孩子降临。
柳一白在房间外焦急等待着，不停地踱着步子，好像这样能让他的担心少一点。
房间里，门窗紧闭也不足以挡住外面的狂风风，烛火被大风吹得来回晃动，明明灭灭间映出银婴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一道闪电突然击中柳家的宅门，明亮刺眼的光芒滚过屋脊，瞬间又消失了。
风雨顿时平息下来，房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
柳一白激动地进入房间，看到稳婆正在神色慌张地包着婴儿的襁褓，他觉得有一丝奇怪，从稳婆手里接过襁褓，打开来，他大吃一惊。
婴儿的皮肤如水晶一样透明，甚至能看到他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
柳一白有些惊慌，但是他还是赶紧把小婴儿严严实实包好，怕他受凉了。
挥挥手，让稳婆离开房间。柳一白抱着孩子，坐到银婴床边。
你看，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多像你。银婴有些虚弱，但是嘴角还是挂着笑。
柳一白点点头，擦去银婴额头上的汗，说:辛苦你了，夫人。
银婴却在此时掉下泪来，她哭着抱住柳一白，对他说:夫君，这个孩子你要好生照看，我是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柳一白觉得非常奇怪，问银婴这是怎么回事，银婴只是拼命摇头，渐渐变小了，最后变成一条鱼的样子，就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
柳一白又惊慌又心痛，赶忙将银婴放进水池里。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找懂得神灵精怪之事的人求助。
于是他找了我。
他让我看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的胸口已经不再透明了，与普通人毫无二致，只是他的背上有三片麟，闪着银色的光。
这是龙子，我说。
龙子？柳一白有点惊讶。可是银婴并不是龙啊，她说过她是龙鱼，龙族的远亲罢了。
可是这的确是龙子，也没有什么说不通。
龙鱼成仙之后与人生下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是龙，剩下的那些没能变成龙的，就是能通灵的人。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的通灵之术，就是这样来的。
龙鱼产下龙，往往会耗尽一身灵气，变回从未修炼过的样子。而产下人，自己也会变成人。所以龙鱼甚少愿意与人做夫妻，因为这样对自己的折损非常大。
看来这柳一白对银婴是真的好。
柳一白问我，要怎样才能让银婴快点变回人形。我告诉他，这很难，因为不止龙鱼，世间万般灵物想要化为人形，都要经过上百上千年的修炼。
但是如果把它放到它出生的地方，就能恢复得快一些，只是它可能不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因为所有的龙鱼，都是忘川中出生的。
你愿意把它放回去吗？我问他。
柳一白想了想，说:那要怎么才能找到忘川？
我带着银婴到了三途河，凡人没法到的地方。
三途河是忘川的起源，顺着三途河，银婴可以很快回到忘川。
我将银婴放到河水中，我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银婴摇头，说:城主不会容忍我再回去的。
我不解，那狐妖不过是宠物罢了，城主怎要如此大动干戈？
银婴笑了，她告诉我，那青丘来的狐狸并不仅仅是城主的宠物，城主对她早就情根深种而不自知了。所以才会为了她而动怒，降罪于银婴。
原来银婴在柳一白出任城主家中的先生的时候，因为害怕柳一白被那只狐妖魅惑，所以银婴在一天夜里潜入那狐妖房里，划伤了她的脸，让她无法施展魅术。而这也就是为什么，狐妖少女突然宣布自己出师了，不再见人。
城主知道了此事之后，非常愤怒，但是城主毕竟是神族，身为城主，也要有城主的气魄，他没有为难柳一白，只是告诉银婴，滚出千寻川。
银婴说:我划伤狐妖的脸那晚，明明是初一，却有满月，我生产那日，又有雷火滚过房顶。如此天生异相，只有神族才能做到，我知道，如果我再不离开，怕是要连累夫君了。
我叹口气，说:我认得那狐妖，她不像你说的那样会魅惑于人。相反，她被城主保护得太好了，天真烂漫得过头了，根本不会用魅惑之术。
银婴凄然一笑，说: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有一丁点可能，我都不愿意夫君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看着银婴在河水里不舍地转几圈，然后目送她远远离去。
多年后，我再回到千寻川，我总会想起这个傻气正直的书生。
我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愿意把银婴放回到忘川。他给我的答案让我有些惊讶，也让我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傻。
柳一白说，他知道这些年来他遇上的所有好事，背后都有银婴一份助力。他觉得如果要报恩，早就报完了。何苦为了他一个普通人废了千年道行呢？他明白，银婴是真的爱他，所以他想让银婴能早一点回来，他希望一家三口能团圆。
我问他，你不怕银婴忘记你吗？
他说:银婴说过的，我这么傻的人，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她一定不会忘的。
我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带着银婴离开了千寻川。
柳一白到最后也没能等到银婴，但他一直在等。
他终于死去了，他的灵魂也去往了三途河，不知在向着忘川去的途中，他能否再遇到银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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