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负我

作者: 肆月南 | 来源:发表于2017-12-30 12:17 被阅读131次

入夜,更漏声声。正值夏季,窗外有两三虫鸣。偶然有风吹进室内,带着融融暖意。

门掩着,我独自跪坐在大雄宝殿中央,低声诵读心经。

脖颈一凉,我知道,是向红尘,她正用剑抵着我的喉咙。但经文还没有念完,我要超度的亡魂还未离开,所以我并不理会她,只接着诵经。

她似乎被我的漠视激怒了,剑尖的力气重了几分。我能感觉到皮肤被割破,有温热的东西从伤口处缓缓渗出,似乎有些痛。

向红尘。

这个名字,曾是我的婆娑劫。


我还记得我十四岁时,和隔壁徐家的小儿子徐安是非常要好的伙伴,我们俩常常一起从学堂里溜出去,跑到田里偷人家的瓜果,或者跑到村里的集市和庙会去看热闹。

有一回,我和徐安在学堂外的树林里走散了,我先去了我们常一起去的季家的田边,又去了村东头的集市,可是哪里也找不到他。

我不由得害怕起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恍恍惚惚间,我走进了一片从没到过的森林里,把自己也弄丢了。

天色越来越暗,森林里时不时有鹿鸣和鸟叫,伴随着树叶被摇动的声音。我害怕极了,在满是荆棘和杂草的林子里瞎转悠,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走了不知多久,我没力气了,就呆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身后的灌木丛窸窣作响,我吓得跳起来,一扭头,看到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

“小施主,莫怕。贫僧不是坏人。”他走近我一些,我稍微看清了他的面容,他长得很俊秀,可是左眼却好像睁不开似的。

“小施主可是迷路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他温和地询问我家住在何处,当他听到我说出郑家庄三个字的时候,神色变得有些惊讶。

“郑家庄离此处有三十里路,小施主是独自走来的吗?”

三十里路?

我不过从村东头的集市上离开,转了个身就三十里路了?

我也非常诧异,呆呆看着那个和尚。

他的左眼突然睁开来,定定看着我,看了一会,他的左眼又缓缓闭上,如一道残破的门。

他叹了一口气。

正当我好奇的时候,他又问了我的名字。

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姓郑,单名一个罡字。

“罡者,天罡,明明如月,可镇妖邪。好名字,好名字。”那和尚低低地念叨着,“小施主,来,你先跟我到我法镜寺里住一夜吧。明日天亮,我再送你回家。”

我点点头,谢过他,迷迷糊糊跟着他走进了黑漆漆的森林里。


我被安排在寺院西北角的一间禅房里。月光凉凉地落在麻面的被襦上,我呆呆想着白天里走过的路。

我确实没走几步路,可是就这么走了三十里吗?

翻了个身,把脸冲着窗,有樱花从窗外飞进来,悠悠落在床榻上。

屋外的水渠里有潺潺的流水经过,那声音太温柔,和缓缓落下的花瓣是绝配。这样的情景非常熟悉,好似前世今生的梦影里见过。我盯着那些花瓣。一片,一片,一片……我的心绪变得宁静,就这么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那个奇怪的和尚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小和尚在房门口等着送我回家。

我说想要谢谢昨晚的和尚,可是小和尚却说不必,立刻就要送我回家。

我也只好作罢,跟着那个小和尚,一路走出了寺庙。

等到出了森林,小和尚给我找了牛车,付了十个铜板,让牛车带我回了郑家庄。

到家之后,娘见了我,随即就哭了出来,爹爹也十分担忧的样子,只念念有词道回来就好。

我挠挠头,等着娘亲平静下来,就寻个理由溜出门,去隔壁徐家找徐安。

我问徐安昨天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却一脸惊讶,说自己昨天向先生告假,去接自己的表妹了,根本没有去学堂,也没有和我一起逃学。

正当我大骂徐安是骗子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声“表哥”,脆生生的。

他转头,我也伸长了脖子,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表哥,你在做什么呢?快来陪我,我想放风筝。”她手里拿着一只老鹰的风筝,笑着,眉眼弯弯,唇红齿白。

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见过她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男人见了好看的女人总要脸红。就像此时,我的脸发烫,从脸颊上一路烧到耳根。

徐安没有骗我,他确实去接他的表妹了。那么昨天和我一起从学堂里逃出来的,是谁呢?

我无暇顾及,因为我正满脑子想的是徐安的表妹。她正在我面前不远处,牵着风筝在河边跑来跑去,她的笑声如玉碎清脆,随着风筝的高高低低传过来,在我心里绕成一团乱麻,这团乱麻把我的心纠缠得有点酥麻,又有点痒。


一连几天,我都到河边去,可是徐安的表妹没再来放过风筝。

“诶,徐安。”这天在学堂里,我忍不住要问,“你表妹,叫什么名字?”

“噢,她啊,她叫向红尘。”徐安看我神情恍惚,约莫也猜到点什么,于是揶揄我,“你问她名字干什么?该不会是想写情信给人家,又不知道名字,所以来问我,对不对?”

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这无疑是对徐安的话的肯定。我啐他一口,让他别乱说话。

“嗳,郑罡,你别恼啊。”徐安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恼他了,“过两天龙王节的庙会,我爹娘让我带我表妹去玩,你到时也一起吧?”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心里却又惊又喜,巴不得那一天快点到。


不知道熬了多久,龙王节总算到了。正午时分,我穿上最好的那一套衣裳,有些忐忑不安地在徐家门口等着。

徐安带着向红尘出来了,我把头扭向一边,不太敢看她。

我们三个人直奔庙会去,一路上,徐安的嘴就没停下过,一直在逗他的表妹笑。我则不言不语,闷着头朝前走。

庙会上好多人,平日里灰头土脸的集市变得精精神神的,到处结着红灯笼,乡民们敲锣打鼓,抬着龙王的神像绕着节场走着。

向红尘踮着脚尖看着游行的彩车,一脸的兴奋。

“红尘没逛过庙会呢!”徐安突然说,“她从前身体不好,一直到去年,不知怎么,换了个人似的,身体一下就好了起来,这才能出来见人。”

我点点头,迷迷糊糊的,锣鼓喧天让我无法思考,满大街的有趣玩意让我无法思考,向红尘让我无法思考。

我们随着人流缓缓挪动,绕过彩车队和锣鼓,跑到卖馄饨的小摊上。

馄饨还没上来,徐安突然说想给红尘买个齐天大圣面具,就又扎进人堆里,不见了。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红尘对面的长凳上。

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和我只不过第二次见面。

馄饨上来了。

热腾腾的馄饨汤,冒着雾气,把红尘的面目变得模糊。借着这一点模糊,我终于敢直视她。

她不安地看着人群,在等待着徐安。

我该说点什么吗?

我想我该说点什么。

“红……红尘啊,先吃吧,徐安一会就回来了。”

我结巴什么呢?

她看着我,嫣然一笑,点点头。

我庆幸我说了这一句话。

我们俩一言不发,吃着馄饨。

等吃完了馄饨,我才发现我的荷包丢了。

脑袋里“轰隆”一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徐安怎么还不回来?

等了好久,馄饨摊上的客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徐安还是没回来。卖齐天大圣面具的小摊离这里明明不远的啊。

红尘看起来有些迷茫,我也很迷茫。

怎么办?荷包丢了,徐安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舞龙舞狮的队伍渐渐变少了,人群开始散去,我和红尘就这么呆呆坐着,天色向晚。

摊主注意到了我们,走过来,向我和红尘要钱。

我没了主意,一时头脑犯冲,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过红尘的手,带着她冲出了小摊。

我拉着她玩命地跑,跑出了庙会,跑了不知道多久,把摊主的怒骂甩在身后。

终于,我们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

又是树林,我戏谑地想,该不会又跑到三十里外了吧。

喘匀了气,我环顾四周,心沉了下去。

这片树林,好像……真的是那天我遇到那个和尚的树林。

好巧,又是黄昏时分,又是徐安不见了。唯一不一样的是我这次不是一个人。

我转头,看到红尘的脸通红,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还牵着她的手,受惊似的甩开。

“对不住对不住,红尘,我的荷包可能在庙会上被人顺走了。”

我连忙道歉。

“没事。”

红尘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散,像天边的晚霞。

天黑了,咱们可能回不去了,山上有座庙,我们去那里求求住持,在那里呆一晚吧。

红尘很是犹豫,一个女孩子,怎能彻夜不归家呢?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天也快黑了,回家的路更加危险,只能听我的了。她点点头。

我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我和红尘各自牵着一段,我在前头带路。

走了好久,总算到了法镜寺庙门前。拍拍门环,良久,一个小和尚打开了门。他见了我,对我合掌作揖,说:“郑施主请随我来吧,住持已恭候多时了。”

我觉得非常奇怪,住持怎么知道我要来呢?

红尘牵着我手里的树枝,跟在我身后。然而小和尚却拦下她,让另一个和尚把她带到别处去了。我认为和尚们都是好人,只叫红尘放心,她看着我,迟疑地点点头。

我跟着小和尚,七拐八弯进了一扇又一扇门,终于到了住持所在的地方。

住持,原来就是那个左眼有些睁不开的和尚。我开口,为上次的事情道谢。他正跪坐在一尊小小的佛像前,听完我的话,站了起来,转向我。

“小施主不必言谢,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小施主,听贫僧一句劝,莫要再在黄昏时分外出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住持看我疑惑的样子,解释到:“小施主,贫僧的左眼,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虽然半盲,却可以用来沟通鬼神。你的双亲命中并不该有子女,所以,你并非凡人,而是一口怨气。”

怨气?

我很不懂他在说什么,心里却有隐隐的恐惧。

他接着说:“今天和你一起的另一位小施主,前世含恨而死,怨气冲天。这口怨气,在她死后也一直没有散去,而是在天地间徘徊,逐渐沾染了灵气,化作魂魄,投胎转世了。小施主,若想保全你们俩,就莫再和她见面了。”

我彻底傻了。

这个和尚,是个骗子吧?

我退后几步,想逃出寺庙去。

瞎了一只眼的和尚亦步亦趋,紧跟着我,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小施主,生世为人难,有如盲龟遇浮孔,你本不该在六道轮回中,如今却得肉身与魂灵,千万要小心珍惜!”

我不听。

“小施主,听贫僧一句,离孽债远些!”

我不听,我不听!

我捂着耳朵,越跑越快。

我穿过禅房外的一片竹林,想从莲花池边溜过去,猛然看到红尘正站在小路尽头。她正专心看着满池莲花,我迟疑了一瞬间,还是跑过去,拉住她。

“这里的和尚是坏人,我们快走。”我抓着她,不由分说往寺外跑。

“这么晚了,我们能去哪里呀?”红尘一边跟着我跑,一边担心地问。

“我带你回家。”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能回到家。但我更不想呆在这寺庙里。

我拉着她冲下山去,一路上惊起无数流萤和飞鸟。

跑出山林,我才发现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心中暗叫不妙。

我把大褂脱了,披在红尘头上,叫她别怕,我肯定能带她回去。

她点点头,我于是拉着她一路往西,朝着郑家庄走去。

等到了郑家庄,天还没亮。淋了三十里路的雨,我扑通一下倒在郑家庄的界碑前,耳边响起红尘的惊叫。

“闻雷!”

我晕晕乎乎睡去,头脑发热间,想着那一声“闻雷”。

那是什么意思?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听说徐安被他爹娘罚跪了整整一夜,还被赏了一顿棍子,眼睛都哭肿了。

红尘在那天晚上也受了风寒,但要不是她叫来了更夫,把我送回家,我可能小命不保。

在我昏睡的这三天里,我爹娘找来了大夫,可是似乎没什么用。后来家里来了个和尚,对着我念了些经文,我就这么醒过来了。

娘这么告诉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最近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和尚。我问娘亲,他的左眼,是不是睁不开?

娘点点头,我的心一沉。

“大师说,让你不要再在黄昏时分出门了,你命格奇特,容易招惹鬼怪。”娘说着,把一个平安符放到我手里,“这是他给你的,让你好好带在身上,可以保平安。”

我有些抗拒,但终究更害怕真的有鬼怪,所以还是把平安符抓在手里。

我突然想起在我晕倒前,向红尘的那一句“闻雷”。

她在叫谁?

我把平安符抓得更紧。


日子流水般过去,我和红尘也渐渐熟悉起来。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她,“闻雷”是谁。

她疑惑的看着我,摇摇头,似乎真的不知道。

我讪讪地笑,说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我没听错。


我没听错。

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天,向红尘的举动彻底证实了这一点。

她告诉我,徐安让我到村西的河边,他有东西要给我。

我觉得这很蹊跷,明明我就住在他家隔壁,直接上门来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我心里暗暗感到是她要向我坦白些什么,不过是找了个借口。

我有些怕,但是内心的好奇更甚于恐惧。

出门赴约之前,我把那和尚给的平安符小心地揣在怀里。


“你来啦。”

果然,到了河边,只有向红尘在等着我。

她冲我笑,眉眼弯弯,唇红齿白。

我勉强笑笑,算是回应她。沉默半响,我问她:“徐安呢?”

她走近我一点,我后退半步。

“徐安不会来的,是我找你。”

“我知道。”

“那你怎么还敢来?”她眼里带着讥诮,“身上带了平安符,是怕我吃了你吗?”

我大惊,她如何得知我身上有平安符?

她的瞳仁突然泛起红光,定定地看着我。我惊惧地把脸转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边已经飞满了黄昏的夕色。

就在我头脑一片空白的当口,她手上陡然出现了一把血色的长剑,直指我胸口。我本能地向后躲,却没能躲开。

长剑就这么直挺挺地没入我胸膛,我痛苦地大叫起来──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

是梦啊……

汗水浸透了后背,我长嘘一口气,拍拍胸口,以图安抚自己。

没想到这一拍,把我放在胸口的平安符拍掉了。

我小心捡起来,端详着。

那个平安符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裂口,切口很干脆,像被利器穿破的。

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第二天白天,我和父母说了此事。他们都只当我梦魇,并不放在心上。可是看我焦急的样子,母亲只好答应让我去法镜寺烧香。

我一路上提心吊胆,直到一双脚迈进了法镜寺的大门,才觉得心安。

住持刚一看到我,脸色就变了。

“小施主,你的平安符呢?为何不贴身带好?”他有些焦急,眉头都皱到一起。

我告诉他我昨天的经历,他轻叹一口气。

他问我:“小施主,你可想知道为何那孽障要纠缠你?”

我点点头。

他说:“你随我来。”

我跟着他到了一间普通的禅房里。我们各自在蒲团上坐下,他让我把手放到他手上,然后念叨起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来。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走马灯似的图景,一幕一幕恍惚如大戏──

是前世。


我看到一个清丽柔弱的女子,她爱上了隐居山间的僧人。

明明知道不行,可是她还是执拗地迷恋着他。

可是他从来目不斜视,一心向佛。

女子从没有气馁过,每一天,她都会从家里到寺庙里,一步一步,犹如最虔诚的信徒。虽然她所信奉的,不是满殿的佛,而是坐在佛像前,永远心如止水的那个僧人。

她等啊等,从夏到春,又由春到夏。渐渐地,她的心也凉了,无端地生出许多怨气。

在一天去往寺庙的途中,她看着山麓间袅袅燃起的香檀,第一次有种想回去的心情。

远远的一声寺钟,仿佛投入湖心的石子,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荡起涟漪。

她终究还是爬上山顶。

跪坐在佛像前,她看着那些万古不变的悲怜目光,胸中涌起万般嘲讽和不甘。

她摇晃着站起来,在只有她和他的大雄宝殿中,冲着满殿的佛像怒喝:“说什么佛法无边,普渡众生,我为你倾尽一生,你可曾多看我一眼?!”

话音刚落,她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不甘的鲜血──她早就五内郁结,时日无多。

一缕怨气从她身上脱离开,在寺庙中盘旋着,久久不肯散去。直到在香火的供奉下,这缕怨气渐渐变得有灵,居然转世投胎去了。

而魂魄里没有了贪嗔痴怨,三魂七魄都不齐全,她无法转世,只能在三途河中浸泡,受永世游荡之苦。

阴间守门的鬼使告诉她,如果能把那一缕怨气收回来,就能投胎去了。于是她回了人间,找到了怨气投的胎,小心地附身在一个已经死掉的女孩子身上,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魂魄。

可是她又见到了前世的那座寺庙。她能感觉到,他还在。

红尘孽债皆自惹。

她自以为一生没有做错什么事,却不知道贪望已经是最大的罪过。


走马灯停了。

我看着面前的僧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活了两百多年。

他告诉我,就在我看到走马灯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被世人所遗忘了。

我迷茫极了。

为什么?

他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我脸色大变,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将怎样对我?

他将手中禅杖横过来,递给我。

“你以为为何一缕怨气最后能转世投胎?而我一个凡人,又为何能活两百多年?”

他终于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念起往生咒。

我紧张地看着他,想要站起来,却觉得一双腿有千斤重。

他在往生咒的念诵声中化为轻烟,不带留念地散去。

就在他完全消失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如夜空霹雳般,瞬间明澈,有很多无端的记忆涌入胸口。我终于明白,他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坐在大雄宝殿中,向红尘正用那一把血色的剑抵着我喉咙。

我闭着眼,木鱼声不歇,我口中的往生咒也不停。

向红尘愤怒又无力地说着什么,我耳不忍闻。

“闻雷!你睁开眼看一看我,我不信你真的四大皆空!”

我不敢睁眼看你。

从前世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佛法无边,却也再渡不得我,因为我心已不再专一向佛。

我断情绝爱,因为参不透你每日坐在我身后的目光。

后来你含恨而终,怨气不散。我做了平生最后悔,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我把我的三魂,都寄托在这一缕怨气中,好让他转世投胎,这样,下一世,也许。

我孤独地等了一百年,肉身早就化为尘埃,献祭一只左眼,为的是剩下的七魄能维持人形,等着你来找我──这样,下一世,也许。


往生咒念完了。

向红尘手中的剑化作一股热血,滴答滴答流淌到地上。

她摇晃几下,倒了下去,一如百年前。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怨恨了。

因为她此刻正靠在我怀中。

她的面色已经不能更苍白了,嘴角却压抑不住的欣喜。

“你看,我就说了,我不信你四大皆空。”

说罢,她的目光失去神采,终于了无牵挂地离开,化作尘烟,什么也没留下。

我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滩血,它正在佛光的照耀下一点点消失。

我双手合十,终于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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