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就是毫无征兆的,突然被某只看不见的巨大怪物光顾,整个人被堵个水泄不通。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自小到大那些絮叨的日日夜夜,都在怀疑生、怀疑死,但是这次,几乎是完全不想自救的、让人动弹不得的失落感,像一把水泥把我死死拍在南墙上。南墙,就是所有方向都朝向北,却离北最远的地方。
在长途飞机上看的《海边的曼彻斯特》,窗户外是错乱的黑夜与大洋,我跑到厕所隔间的过道里站了半个小时。我可太熟悉那种给属于未来的精神活动彻底判死刑的绝望了!凝视这一类的痛苦,基本上没有什么从中获得力量的感受,有的只是比平常更深的懂得那种在酒吧里无缘无故起身去揍另一个人的冲动有多不幸。
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我最不想提这件事。我还记得我是怎么入学的,报道前几天小心翼翼,兴奋到担心自己随时会死了,不然就会错过这所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之前我最喜欢的那块带有红字校名的石碑也没了,换成了根本他妈都够不着的变形金刚一样的大门。但我并不是跑来感叹物是人非的。今天我去上学,坐在都几年了味儿还没散干净的教室里,突然发现其实是一切都没有变。或者更糟,每个人在集体地向一种非常垂丧地静止中去。这种罢休感,几乎摆布了当下整个年轻人群体的现在,以及很长一段时间的未来。没有东西破碎过,在梦想还未被理清,自尊心也一无用处的时候,一切都只是在消极的重复之中过度。我今天去上课、吃饭、聊天说笑,并且我将迅速的忘记这些,如同忘记两个月前我在洛杉矶的某博物馆里看见的令人激动的艺术品一样。因为很快,就会出现新一次的上课、吃饭、聊天说笑,在这个过程里,人们沉湎于尖锐的个人愿望之中,而逐渐脱离了与事物本质的联系,也从而孤立了意义。循环让人失落,但最让人失落的是我们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变得更加一蹶不振。哲学与社会历史的角度往往就是让人无路可走。
中元节那天我把车给撞了,连环追尾。去交警大队做笔录的时候,看人家警察电脑屏幕上写的,事故责任人20岁,导致追尾前车xx46岁和xx39岁。这可能是我近期印象最深的一行字了。那三四天之内,我连坐车都不行,几乎避免听人说起“开车”两个字,不然脑子就自动回放车祸一瞬间的场景,就连心情也一起回放。完全玩脱了,连出租车司机叫叫嚷嚷走过来时我都不知道要把车窗摇下来。当时好朋友坐在驾驶室,他那一声叫唤直接形成了我对这件事的声象记忆。出险之后,出租车撞坏了,叫来拖车,前车的女士心情一直低落,但是我现在再回想的时候,老是浮现出租车司机换上自己的格子衣服和鞋子,提着一个纸袋子从车里离开的样子,他又瘦又小的,脸上全是太阳晒出来的斑,后来在交警大队给领导毕恭毕敬的打电话,要自己的保险号。39岁的女士没法送儿子上学了,车屁股顶了个稀烂,这一周也都没法送了。按完手印要走的时候,我给她递了一张纸巾擦手。她就笑了那么一次。出了交警大队过第一条马路的时候,我全身都还在抖。当晚我就飞走了,在机场往候机厅走的那一路上,有人在我前面突然停住找包里的东西,我急忙站住差点撞上,就这一个动作,又让我出了一身冷汗。在等行李处,我看到那些倒落在履带上的七扭八斜的行李箱,被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摆正。
那天我见到阔别许久的B,我们拖着行李箱才走过了几个路灯,他就突然哭泣。我根本就不用去想他为什么哭。我全都知道。在这个时代的这些城市里,所有发生的事只要细想,全部都令人沮丧。疲倦的正在老去的人们,陷入漩涡的麻木的青年人们,那些正在消失、且很难再回来的热情与公正。如果有一天,引力自上而下,大地上的所有东西飞向天空,回荡在这一代人类脑中的片段式记忆会是什么样的?反正我的,是一群无头裸体在街上行走。
我今天看聂鲁达了。
“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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