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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院子,门没关,俩人径直入门。干吗不让我说啊,福春家的嘀咕道,心里很不痛快。福春家的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话不过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福春不理她,穿过寝堂去厨房,丢下碗筷,扛上一把锄头就要出门。福春家的见了,忙叫道,就不吃了?见丈夫不说话,她给猪槽再舀了两瓢猪食,也扛上一把锄头,锁了门,赶紧跟在丈夫后头。
俩人一前一后走着,正好经过祠堂,这时太阳已经爬过莲峰山头,倾泻而下的强烈日光驱走了连日秋雨带来的潮气和寒意,洒在身上让人如沐春风。被秋雨浇洗过的天空更加的蓝,云朵也更加的白。福春在祠堂左前方的晒谷场上停了下来,场子比下边的祠堂地势高出米把,转过身,只见古老的祠堂矗立在湛蓝的天空下,像是无人照管的可怜老妪,落寞不语。是啊,几百年来,她一直陪伴守护着这个小村庄,经历了多少风吹日蚀,见证了多少人间世事变迁,现如今除了偶尔才有的丧事摆设灵堂外,好像已别无它用。不得不说祠堂已经过时了,失了往日光鲜容颜的旧房子,同漂亮的崭新楼房站在一起有碍观瞻。
对于丈夫的举动,女人不解,也懒得去问,继续跟着他朝村下头走。丈夫肩上的锄头,长年累月的无数次在泥土里打磨,雪亮得如一面楔形的镜子,反射的阳光跟随丈夫一摇一晃的步伐,时不时打在她脸上,耀得她睁不开眼。村里的地沿着村前的小河一字向下排开,少部分用来种生活必须的杂粮菜蔬,其余的都栽上茶叶,成了一块块不大不小的茶地。村人种茶虽说发不了财,致不了富,一年春夏秋三季茶叶,多少可以攒点活钱,补贴家用绰绰有余。若是耽搁了挖茶的时节,来年茶叶长势就大不如前。都说农民靠天吃饭,不仅靠着风调雨顺,更要对得上时节。想必丈夫同根生一样,心里惦记着自家茶地呢。
俩人行至河边的沙洲,洲上一块茶园十分惹眼,茶树乌泱泱一片,野草经过一夏的疯长,密密麻麻把茶树围得密不透风,长毛草长的最欢,粗壮高挑,一度没过了茶树,茶枝上还暴出不少嫩芽,这是秋露白,当地人对秋茶的叫法,因为卖价太过便宜,人们懒得费时费力去采摘,就任凭它们肆意生长。夫妻二人各选了一垄茶叶,从坡下往上挖,一锄挥下,沙土翻滚,杂草埋在沙土下面,沿河多是沙土,雨后不会像泥土那样粘,不沾锄头,挖起来更省气力。
你说,祠堂倒了就这样放着?没人管了吗?福春家的终究还是没忍住。
谁来管啊?你没看见,清早在祠堂门口天赐都没吭声。福春觉得天赐是村里的组长,祠堂的事理应由他来管。
哼,他一贯是老好人,遇到好事比谁都积极。
嗯嗯。
不修的话,怕是过不了几年,全都要倒咯。
修?拿什么修啊?修祠堂,福春不是没想过,早几年他就动过这个心思,修祠堂可是要花费一大笔钱,钱从何而来呢。家里两个儿子都在读大学,学费吃住花销就够他俩忙的了,现在连自家的老屋裂了都没钱去修。
福春黯然地想起了自家的老屋,祖上唐末平乱来到这个小地方,见村前一条腰带小河绕村而过,村后背倚平缓的山丘,认定此地风水好,遂率家人定居于此,因而整个村子繁衍下来都是一个姓,直到解放后,乡里在后山种了茶建了茶厂,迁来了几户茶农,这才有了外姓人。文革时毁了家谱,至今谁也说不清,是哪一代先祖积下功德,为族人修了偌大一个宗祠。福春的祖上都是读书人,到太爷爷一辈才弃文从商,开了红茶厂,人财两旺发了家。听老人们讲,生意旺时,下到上海跟洋人做起了买卖。分给福春的老屋其实是家道中兴后,在祖屋旁新建的一座书房,当时还请了乡里的一位名士写了副对联,联上写的什么无人记得,名字倒流传了下来,叫“拔萃轩”,由此可见家里对诗书传家的重视。福春小时候见过书房前这幅对联,只是这幅对联连同房前那个精美的蓝瓷大鱼缸一起消失在苦难的岁月里了。家族生意原本可以在爷爷手里做大做强,爷爷年少时就在省城读书,大学未毕业被家里安排到上海打理生意,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家道随之日渐衰败。福春自然没见过爷爷,关于这些也是听来的。不过父亲倒是过了几年好光景,读了些书,在一所小学当老师,微薄的工资已供养不起福春兄弟五人,福春只念了两年书便辍学回家干活了。因家庭成分不好,父亲害怕批斗挨整,遂投了河,一了百了,彻底把整个家庭卷入了悲苦的谷底。母亲精神受了刺激,整日神志恍惚,带着年幼的小弟改了嫁。福春是老二,那时才十二岁,自觉地同大哥一起照顾两个弟弟,三十岁没成家,抱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后来还是了解他家事的丈母娘,认为福春家只是一时走背,以后家运会好起来,便把女儿嫁给了他。连福春自己都说,这辈子还能成家生子,也是沾了祖宗的光。
哎!福春挖完一垄茶叶,长叹一声。
累了就歇会吧。福春家的不解其意。
福春放下锄头,地上潮湿,他索性一屁股坐在锄把上,点燃一支烟,歇了一回,暗自神伤。呵,清醒清醒吧,自家老屋一面墙开裂出一道二指宽的缝隙,自己都拿不出钱来修修补补,哪里拿得出钱来修祠堂呢。只怨自己本事小,挣不来钱,更不能像祖辈那样为后人攒下家业。他想着自家经济状况如此,村里其他人好不到哪去,况且现在村里没人牵头,要大家从腰包里挤出钱来修祠堂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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