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向死而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

我从死亡中出生，所幸那人没有放火将母体残骸烧个干净，我才得以幸存。

夏日的温度催化着我的生长，没多久我已经可以灵活地游走于各个角落了。

我们之前住在一所住宅里，可奈何主人用各种毒辣的手段让我们难以生存，于是举家迁移。

对了，我们是蟑螂一族，按爷爷的话说：“我们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物种之一，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时候就有了我们祖先的影子，我们曾在侏罗纪与恐龙争辉，后来恐龙死绝了我们都没死。”

作为地球上一大生命奇迹，我们还是要时刻担惊受怕，食不果腹。

在搬出那户人家后，我们盯上了一个好去处——大学生宿舍。不会像家里那样坚壁清野，少许残羹剩饭就足以维持生活。幸运点碰上一屋子不修边幅的人，则更是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住所。

于是我们来到一间学生寝室里，四人间，有阳台，独立卫浴，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在屋子里肆意行动，就先在阳台上的洗手台后找了一处栖身之所，少有阳光，也相对潮湿一些，对我们来说算是很舒适的生活环境了。

阳台上还有一些老早就住在这里的蟑螂，害怕他们会排外，所我们小心行事。但接触之后发现他们很好说话，大概是同在屋檐下，能够理解彼此的感受吧。很快我们就熟了起来。

（二）

我们总是挑四个学生去上课或是晚上他们睡觉后才出来活动，有时候地上会有面包渣，有时候他们吃完外卖的垃圾还没扔，也能为我们提供丰富的一餐。

有时候他们突然大扫除，我们就赶紧躲在某个角落里不敢有太大动静，看着扫帚在身边扫来扫去也一动不动，生怕被发现。等他们应付完检查卫生的，我们才敢出来透透气。

上课的时候他们的生活都还比较规律，可一到周末，总会犯懒点外卖。所以每逢周末也是我们改善伙食的时候。

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交到了一个好朋友，是这里的原住小蟑螂，我们总喜欢在一起玩。

我们一起找吃的，一起在宿舍没人的时候到处溜达探索新天地，一起在晚上站在阳台边上看远处高楼上好看的霓虹灯。宿舍在顶层，所以视野极好。每天晚上在阳台边上眺望远方，成了我最快乐的时光。

每次站在那里吹着凉风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是这漫天星辰下最渺小的个体，回忆着爷爷讲过的辉煌历史，我们是最坚强的物种，连生物大灭绝都逃得过，现在却生活得如此狼狈。我不知道为什么。

（三）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心里总是按捺不住的烦躁，加之在这里住的时间久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便不想再让活动范围囿于这个小小的阳台了。

这天趁着宿舍里四个男生都去上课，我带着好朋友进到了屋子里。果然和之前待的那所住宅很不一样，地方狭窄一些，各种陈设也更加紧凑，有很多理想的藏身之处。

我们到处游走，衣柜、书架、垃圾桶，除了桌子上和床上，几乎所有地方都转了个遍。真是比阳台那点地方好玩多了。

我们玩得有些忘乎所以，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熟悉的笑声，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我迅速拉着伙伴跑到衣柜后面的一个拐角处。

尽管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但仍不是很了解他们的脾气，万一暴露，他们会不予理睬还是会赶尽杀绝我都不得而知，还是谨慎行事小心为好。

我和伙伴就躲在衣柜后面不敢出去，也不敢闹出动静，直到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想到桌子上去看看！”

“你不要命了？”

“没事，他在玩电脑，我就躲在他电脑后面。”

终究是没理会伙伴的阻拦，我爬上了桌子，躲在了电脑后面。

桌子上没什么特别的，很多书，插线板旁边纠缠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线，一卷卫生纸，还有水杯，台灯什么的。

我从电脑一侧偷偷探出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生，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脑屏幕，敲着键盘，不像是在玩游戏，倒像是在写东西，想不出来的时候还着急地挠挠头发。有点被他认真的样子吸引住了。

我看得有些入神，忘了我的触角已经伸出去很远了。突然“砰”的一声，电脑合上了。我一下子暴露在台灯灯光和那个男生的目光之下。

我有些手足无措，那个男生也是，我们都被对方吓到了。顾不上别的，逃命要紧，他也预备着抄起家伙拍我了，我一溜烟跑到桌子边上跳了下午，回到了衣柜后面。怕他不甘心让我逃脱，我委身于一个黑暗的角落，一动也不敢动。

他拿着台灯照了半天，终于放弃了。

我吓得够呛，伙伴也吓得够呛，我满脸愧色，险些丢了性命还让朋友为我担心。

我们又在衣柜后面待了好久，等到熄灯后，才灰溜溜地回到了阳台上。

那一晚我在想，他为什么会吓到我，他认真写东西的时候那么平和，为什么想要拍我的时候就那么凶恶，难道这是自人类和蟑螂共生以来就约定俗成的关系？那我又为什么吓到他？我要怎么样能让他知道我没有恶意？

在桌子上的时候，其实倒不是说沉浸于他认真的样子，而是那片刻的安静和谐的气场是我从未见过的，让我觉得很难得很珍贵。

（四）

自从上次死里逃生后，我们的处境就不那么乐观了，他们开始想各种办法试图除掉我们。

有次我沿着墙根找食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成堆的白色颗粒，我闻了闻，突然心里一抽，这味道很熟悉，在之前住的地方闻到过，是洗衣粉！上次误食之后又喝了点水，一整个星期里呼吸都不通畅。我绕道离开了。

这天我和伙伴无聊跑到卫生间里想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突然一个男生赤身裸体破门而入，呃...确切地说不是赤身裸体，还有一条内裤遮羞。我抬头一看，正是那晚险些让我丧命的那个男生，看样子他是要洗澡。我们赶紧跑到一个水管后面躲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整个卫生间里便氤氲着热气，温度越来越高，我们有些藏不住了，但也不敢贸然跑出去。

突然热水溅到了身边伙伴的身上，他被烫到了，上蹿下跳，这下完了，他被发现了。

我躲在水管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我该怎么办，去救他显然不现实，救不了他再搭上自己的命太不划算，但也不能眼看着好朋友去死。

那个男生再次被蟑螂吓到了，喊了一声，紧接着握着花洒就朝着伙伴淋水，我在旁边看得十分揪心，好怕男生会一脚踩死他，情急之下，他跳进了下水道里，而男生还是不甘心，又放水确保将他冲下去了才作罢。

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是把小命捡回来了。

不过他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吧。

（五）

三伏天，我们活动得愈加频繁，暴露的几率也大大增加，伤亡情况也随之增加。

这天，在地上搜寻着食物，男生们回来了，我照例躲在洗手台后面。那个熟悉的男生手里拿了一瓶东西，脸上很得意的神情，来势汹汹。

他来到阳台上，不由分说拿着那瓶东西就开始往各个犄角旮旯里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将那雾气猛吸了一口，顿时觉得内脏剧痛，浑身不适，我立刻屏住呼吸，往阳台外围的墙上爬去。

其他同伴早已乱了阵脚，那雾气十分可怕，许多同伴们不一会就丧失理智，开始在地上胡乱地跑，跑到摔倒，跑到仰面朝上也不停止，最后纷纷丧命。

那个男生在喷完雾气之后，就紧闭阳台的门，大约那雾气对人类也有害吧。他隔着玻璃注视着窗外的一切，同伴们发疯发狂，继而死亡，都被他看在眼里。他眼中曾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解决了一桩心事的轻松与快感。

我憋着呼吸奋力奔跑着，终于逃离了被那片雾气波及到的地方，但身体极度的羸弱让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不知道是雾气的作用还是什么原因，我似乎迷上了这种担惊受怕小命不保的感觉，我好想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宿命。

作为一只蟑螂，我的寿命极限也不过两年，两年便是我的一生，这样向死而生，究竟是为什么。

（六）

我在一个墙角躲了好久，吹了好久的风，觉得阳台上的雾气差不多散了，我才敢爬回去。

那个男生可能还无暇处理同伴们的尸体，我就从这片死亡之地上一步步走过，奇怪的是我心里并没有那么的难过，反而我很费解，人类有千万种方法来消灭我们，而我们只有一种方法与之抗衡，就是逃跑，那为什么我们又可以从古生物时代繁衍至今而不灭绝。

突然，阳台门开了，那个男生走了出来，吸的那一口雾气后劲很大，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怎么拖也走不动。

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我不甘心，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想明白，我还记得爷爷说过的“我们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物种之一，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时候就有了我们祖先的影子，我们曾在侏罗纪与恐龙争辉，后来恐龙死绝了我们都没死。”

终于，一个庞然大物压在我的身上，我的骨骼开始变形扭曲，我的内脏开始受到压迫，耳边全是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亡...

弥留之际，我听到那个男生说：“感觉好残忍，不过没办法啊，真的恶心到我了，谁让我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个呢。”

我感到自己身边的温度在不断升高，那不是夏天太阳的温度，因为我还闻到了自己身体烧焦的味道。

他们好厉害，又学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