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芒种不是芒种,是忙抢。麦收也是从雨中抢手夺脚地夺过来的,乡下人说泼命地去抢,跟伟人说的“欲与天公试比高”有异曲同工之妙;麦收过后,又马不停蹄地地请女插秧能手插秧,我也跟在她们后面插秧。那时还没结婚,妻子还不知在哪里转筋,心里很想能找到像她们当中最漂亮的做妻子。几十年过去了,想想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还想妻子,就觉得很荒唐,不禁哑然失笑。插秧时就下雨,以为下几天就会停,这对秧苗生长反而有利,心里一边庆幸一边也担心,水不能淹没秧苗,淹没了秧苗也会沤烂。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雨从好像豁了口子的天上不停地往地上倒,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难以看到远处的景象。我家没种棉花,我和父亲被家里人喊去到棉花田里戽水,田埂也在不断加高。我们苏中兴化里下河水乡的人很皮实,他们有一股韧劲,在大灾难来临时,没有恐惧,想到的是跟风魔雨魔作不屈不挠的抗争,让风景如画的美好家园再次呈现在人们面前。
村里来了好多身穿军绿色戎装的当兵的,给我们增添了希望和战胜灾难的信心。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随着瓢泼大雨疯了般的不停的下,垫高的田埂像豆腐渣似的垮塌了,水流汹涌澎湃地奔腾过来,棉苗在雨水中艰难地扭动着腰,似乎在喊救救她们。大嫂把戽锨一丢,说:“不戽了,由她们去吧!”我们提着戽水的工具回家去,在暴风雨中不是诞生了,而是像打败了仗的散兵游勇,别提有多沮丧了。
那段时间我不知我们一家是怎么熬过来的,由于过去了若干年,又由于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哪怕是一场噩梦也会被时间像抹蜘蛛网般轻轻抹去。只不过噩梦醒来是沉重的打击,风雨过后不见彩虹,看到的是被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良田和满目疮痍的家园。心里就很痛,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
水退去后,有些棉田的棉苗面黄肌瘦,荒不荒不晓得,但减产是免不了的。秧田在高处的幸免于难,像我家和生产队里许多人家的都在低处,秧都沤烂了,能不能起死回生,心里没一点底。
然而,我常常绝处逢生,意外的惊喜经常发生,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家两亩多田的秧虽然沤烂了,却重新发了芽,开始生长了。另外几家跟我家遭逢相同命运的也一样重新迎来蓬勃生机。我说这些有人可能打死也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想这可能是老天爷特别眷顾我们平头百姓,尤其照顾我一个还没家室的光棍汉,好给我减轻损失,积攒一些钱做彩礼娶回娇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年洪水过后的土地特别肥沃,我们只把浸满了雨水的茅池缸(那时没有厕所,特别要说明一下)里的粪往田里均匀地垩了一遍,那些秧根重新发芽后就齐刷刷地往上直蹿,一天一个行情,终于长成绿油油的秧苗。像巧手织女裁剪成的锦绣一般,十分惹人怜爱;风一吹,就吹涌起绿滴滴的涟漪,就像碧绿的湖水轻柔地荡漾着碧波,让人一见,禁不住心儿为之沉醉。见到这喜人的景象,想想就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欢喜得心为之颤栗,欢喜得眼泪直掉。老天爷有眼,不会饿死瞎家雀,苍天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就觉得,一个人心中只要像秧苗在洪水中沤不死仍能发芽,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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