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故作镇定的控制着自己的腿，可是他们还是不停的抖动着，告诉别人，这个人有些不安。

　　我向窗外望去，刚好一亮轿车行驶过来，开着远光灯，在我眼角膜上刺了一个亮斑，我躲开远光灯，带着亮斑看着面前的两杯咖啡，好像他们也发着光。

　　“你还好吗？”

　　“嗯……”

　　沈兰终于说话了，距离上一次我们说话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七年我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但我们还是像以前那么羞涩，我甚至觉得脸有些烫，太尴尬了，我还是决定说一句话。

　　“你呢？”

　　“我也要结婚了，给你看这个……”

　　说着，她回头打开身边红色的小背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影集放到我的面前。

　　封面是她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相拥在一起的婚纱照，我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个男人的影像，影集里的她还是那么美，我的心跳又加速了，腿的晃动甚至有种抽筋的感觉，十分不自然，却又控制不住。

　　“怎么样？帅不帅？”

　　“不错啊！他对你好吗？”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看那个男人。

　　“嗯……挺好的吧！”

　　“有钱没？”

　　“有！不是很多，足够用了。”

　　我抬头看她，她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亮，只有眼角的两条鱼尾纹看得出来她已经三十岁了，没胖也没瘦，漏出额头的大中分代替了之前的齐刘海，其他还是老样子。

　　我也笑笑，可是我的脸感觉十分僵硬，好像所有的血液都去用来抖腿了，完全不顾我的微笑。

　　“他做什么的？”

　　“服装设计师，你看我这身衣服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也许是好奇心吧，沈兰后面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在我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压过了她的声音。

　　你原谅她了吗？

　　七年前的事情瞬间又一次在我眼前浮现。

　　2

　　棕色的木门上写着“503”，我看着那个刚刚有人告诉我的数字站在楼道里，那三个数字被擦的锃亮，看上去酒店今天做过保洁，但屋子里面隐约的传来床上的淫荡声已经让我没空关注那三个数字了。

　　我听得出来，那是沈兰的声音。

　　我应该敲门，我应该看看是不是她，我不能走，万一被别人骗了怎么办？我的女朋友，我有权利知道的！

　　想的真多，墨迹个鸡毛啊，我对自己说。

　　"叮咚！叮咚！"

　　门铃被我按响了，淫荡的声音也随着停止，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期待着开门看不见我认识的人，我期待着他们会骂我一句傻逼，我灰溜溜的走掉……

　　咔嚓，门开了一个缝。

　　“你怎么来了？”

　　“谁呀？”

　　门被拉开了，杨智光着身子站在沈兰后面，沈兰用一只手扶着胸前的浴巾，一手把着门框，满脸的惊讶和不安。

　　“我叫他来的，傻逼，让他看看，哈哈哈哈！”

　　说着杨智从沈兰后面撩起挡住屁股的浴巾，接着上前一步。

　　“你快走啊！”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了，门上的“503”还是锃亮锃亮的，我甚至在每一个数字上都看见一个自己，一共三个傻逼一样的自己。

　　“操！开门！”

　　我骂着，不停地用拳头锤着“503”，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哈，还想看啊！”

　　“你快走！你快走！”

　　也许是沈兰的话太决绝，也许是我不想再看见，也许是那一刻我的脑子短路了，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这个结果。

　　我走了。

　　拎着水桶的阿姨站在一边目送着一个傻逼走出了酒店。

　　路灯下我的影子晃来晃去，突然抬起手，扔下酒瓶，踩过绿色稀碎的玻璃碴，他们透过鞋底刺破了脚底，但不觉得痛，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扣着鞋底的玻璃碴。

　　一辆车子驶过，压在那些带着红色液体的玻璃碴，随着噼啪的声音，他们碎得更小，有一些刺在车胎上被带走，副驾驶的窗户里伸出一个脑袋，骂道。

　　“你傻逼啊，不知道躲躲！”

　　我没理会他，他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像个乌龟。

　　我也像个乌龟，缩在保护自己的壳里，连探头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刚刚开的歪一点，撞到我有多好，撞到我也不会觉得痛吧，因为相比心里的痛，这根本不值一提。

　　我站了起来，走到了马路中央，希望体验一下那种不痛的感觉，然而所有的车都绕开我，甚至他们连骂我都懒得开口。

　　站在路中间寻死，吓了你们一跳，让你们踩刹车，还让你们转弯躲开，你们就不能骂骂我吗？

　　懒得骂是因为觉得我是一个真的傻逼吧。

　　3

　　那天以后，我和沈兰再也没见面，直到今天。

　　七年了，人家都要结婚了，你还不原谅她吗？我问自己。

　　就忘记吧，顺便把她也忘记，带着和她曾经的全部记忆。

　　“喂！你在听吗？”

　　沈兰的话把我的目光拉到了她的眼睛上，略有灰色的黑眼球，在白眼球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清澈。

　　“哦，设计师啊，很好啊！”

　　“哈，你不仔细看看吗？是不是很帅？”

　　她指着我面前的影集，征求着我的答案。

　　我低下头，影集上面的男人头发很短，据推测是六毫米的卡尺，因为跟我头发的长度十分接近，眉毛很粗，嘴唇有些厚，笑得很腼腆。

　　“这……”

　　“像你吧！”

　　我多翻了几页，那上面的男人如果上嘴唇中间有一道小勾的话，我都找不到有什么和我不太一样的地方。

　　“你是怎么找到这样的人的？”

　　“他呀！跟你一样，在篮球场碰见的！”

　　“篮球场？”

　　“骗你的，是我们同事，第一次在公司碰见他吓我一跳，还以为……”

　　篮球场，一个我七年没有去过的地方，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替换了沈兰后面的背景。

　　沈兰总是坐在我放衣服和水的后面，每次喝水我都会和她开玩笑的说，看好了，别丢了哦！她会把眼睛笑成月牙，说一句好的。

　　我觉得他一定是喜欢场上这几个打球的人，要不然不会每次我们寝室打球她都会坐在那，后来我会多买一瓶可乐给她说，这是你的劳务费，她会笑笑说，谢谢。

　　有一次来了一伙不认识的人和我们一起打球，对面后卫鼻子下面人中那里有个黄豆粒大小的痣，痣上还有一长一短两根毛，或许是因为这个痣我防不住他，总是三分，还很准，没过多久我找到了他的套路，狠狠地来了一个盖帽。

　　他十分不高兴，拿起球就扔向了场边，接着双手推我一下。

　　“牛逼呀！你再来盖啊！”

　　“啊！”

　　场边的一声尖叫让本来要发火的我望向了沈兰，她捂着鼻子，顺着手指往下留着红色的液体。

　　我的拳头毫不犹豫的怼在面前这个小个子的痣上，与此同时场上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强行把我俩拉开，强行以校友的名义劝阻我俩，他们说，都是一个学校的何必呢。

　　“你小子，你给我等着！”

　　留着鼻血被拉走的那个家伙冲着我大喊，我没理他走到场边，沈兰看到我赶紧站起来，左手捂着鼻子，右手从纸巾包里很费劲地往外㩐纸巾。

　　“你鼻子也出血了！”

　　那张纸巾倔强的不想从包里出来，沈兰就直接拿着捂着鼻子的纸给我擦。

　　“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就被球砸到鼻子了。”

　　“走，我带你去洗洗。”

　　说着我牵起她的手跑去了水房，室友在我们后面起哄，不停的喊着“在一起！”。

　　洗干净后，沈兰说不好意思，不想回球场了，我一个人回到球场，捡起那个擦过我们两个人鼻血的纸巾，白色的地方干干净净，红色的地方就好像刚刚水房镜子里我的脸，颜色很纯，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我的鼻血，哪里是她的鼻血了。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交往，直到毕业那天发生在酒店“503”的那件事。

　　发生那件事之前，我只听说过杨智的名字，从未见过那个人，只知道他是校长的儿子，当“503”的门被打开，人中的那个痣和上面的两根毛告诉了我杨智是谁。

　　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只去了一次篮球场，寝室里的人说要打一场告别赛，站在场边把球传出去之后我就离开了。

　　再也没去过“篮球场”。

　　4

　　“莫小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哦！有啊！”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觉得你们很般配啊！”

　　我笑了笑，不知为何这次笑得没有那么僵硬，应该是血液活动开了吧。

　　我们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咖啡店，她一招手就过来了一辆出租车。

　　她上车后回头看我，用力的跟我摆着手，很开心的样子，我不自觉的抬起右手，摆了摆，目送着出租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也许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次见她了，就跟我身后的咖啡馆一样，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一对情侣正坐在我们刚刚离开的位置，开心的嬉笑着。

　　我抬起了脚步，我的影子没有摇晃，我的手里也没有酒瓶，那么就原谅她吧，毕竟我的生活里不可能再有她，不原谅，还能怎样。

　　“祝你幸福！”

　　我抬起头，对着满天的星星说，说完觉得好像用错了人称。

　　“祝她幸福！”

　　周围的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心里一定在想，是不是傻逼啊！

　　是啊，我就是。

　　5

　　市里组织了篮球比赛，以公司为单位，他们听说我想加入很是欢迎的说，嘿，没见你打过球啊！

　　重新回到球场，总感觉有个人在场边看着我，回头的时候那里坐着我们公司的人事，小妹妹拿着手机拍我，还冲我笑笑。

　　第四场是淘汰赛，对手是我的大学。

　　一长一短两根长在痣上的毛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们把我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无心应战。

　　“你是杨智？”

　　“你是……哦！我想起来了，莫小贝是吧！我们又在球场见面了！”

　　“盖你一个！”

　　说着我从他要投篮的手里把球拍下传给队友。

　　“不打了，打不过你！”

　　“诶，别走啊！再玩会！”

　　我没听他的，跟裁判申请了换人，坐在场边看着杨智，他打球的套路一成不变，不过身体素质提升了不少，比以前壮了很多。

　　“怎么不打了？”

　　不一会杨智被换下，走过来找我，我没说什么，安静的继续看球。

　　“发生那种事，很抱歉，那时候太年轻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杨智的这句话把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看着他人中的两根毛，我又把目光移开了，那两根毛好像有股神奇的魔力吸引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看。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追了沈兰很久，没想到我随意扔了一个球，你们就在一起了。”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嗯，她一直喜欢你，她找个老公都长的像你，谁会找个跟以前男朋友很像的老公啊！”

　　我转头看着杨智的眼睛，没有说话，杨智看看我，这次我没有被他的两根毛吸引，他的眼神和语气我看不出任何欺骗。

　　我问自己，为什么一个月前看到她的婚纱照的时候我没想到。

　　“你不想问，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吗……是我要整你……”

　　杨智说完低下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我跟她说不会让你毕业，还要以打架斗殴的名义开除你，以此要挟她……”

　　我开始怀疑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这些事我现在才知道。

　　杨智顿了顿，还有什么话想说，他拍拍手中的球，球在地上弹了三下，停在他的手里，他抱着球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

　　“对不起！”

　　“我不接受！我们再打一架吧！”

　　“啊……？……不，不打了，都成年人了，还打什么？”

　　“你不打我，我打你了哦！”

　　杨智想了想，他好像变成一个好孩子，打架前要先考虑考虑后果，他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怎么个打法？”

　　“像以前一样！”

　　“好，你先来！”

　　我抡起拳头照着他的痣狠狠地打了一拳，鼻血瞬间窜了出来，盖在随着呼吸乱动的两根毛上，杨智的痣也被盖住，不会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好像终于有了摆脱的感觉。

　　随即眼前嗡的一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感到一股热流跑进了鼻腔里，本来是用来通气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那股热流的通道，肆无忌惮的霸占着。

　　“你们干什么呢，怎么打起来了？”

　　公司的人事看我们打了起来大喊道，又从她的包里找出纸巾，拿出来给我擦，洁白的纸巾瞬间染上了红色，她把吸了血的纸巾扔掉，拿了新的继续擦。

　　和沈兰一样，为我擦血，纸巾变成了红白色，只是那上面少了一个人的血，颜色不再鲜艳。

　　“疼不疼？”

　　“一点也不疼，相比之下，一点也不疼！”

　　我躺下，却被一种失望感包围，本想看一眼蓝色的天空，却看到了体育馆的顶棚，离我更近一点的，是很多链接成三角形的白色铁柱。

　　像极了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