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夕阳还未褪去,一抹余晖绕过鳞次栉比的建筑,恰巧射在16路公交车的站台上。人群随着一辆辆公交车的驶入,蜂拥着挤向车门。我几次都被拥挤的人群一遍遍地推了出来。
我低垂着头坐在车站背面的花坛边,盘算着最近的花销。
不远处,往日喧嚣的出租车队伍多了些冷清,小哥们时不时下车招揽生意。
“美女,最近怎么不打车了?”突然停靠在我旁边的的士小哥,嬉笑着向我搭话。
我被这突如其来得热情,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
“你去哪里?搭你一程。”面对小哥三番五此地追问,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急需尽快赶到那里。
“中心医院,您顺路吗?”我抬头疑惑地望向他。
小哥挥挥头,示意我上车。我顾不上内心的挣扎,急忙起身。当走近车门时,我又犹豫了。
“算了,我还是等公交车吧。”我伸向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默默地转身坐回原来的地方。
面对着电话那头的催促,我只能谎称工作没有完成。
落日残辉,天渐渐得暗了下来。我也终于终于随着散去的人群,搭上了开往中心医院的16路公交车。
车厢里的人们带着整日的倦意,或依着车窗,或靠着扶手,或互相搭着,静得只能听见车轮轰轰地翻滚声。
“...下一站终点站中心医院站...”随着播报声音的落下,车厢里只剩下我前排一对相互倚靠的母女。
和离我较远最后一排,一名身穿高中校服的男孩,他斜着身子望向窗外。窗外的黑暗与灯光在他的眼神里不停地闪烁。当男孩听到报站声时,不禁地抖动了一下身体,突然从平静的深情中流露出了深深地忧伤。
“妈妈,今晚我住在爸爸那边你不会难过吧!”前排女孩爽朗的话语,让我大概猜到了她们的家庭境况。
母亲没有接话,只是转向女孩,轻轻地摇着头,在她的头上抚了又抚。
当我赶到医院时,人已少了大半,黑夜伴着寒冷也冲入大厅。我疾步奔向电梯,可是今夜的电梯却出奇得慢,每一层的停顿声,都蚕食着我的焦急。
四楼的电梯门又开了,匆匆地闪进一个人影,他用手捂着嘴,生怕让外人听见:“公司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你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啊,我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你等等我,明天我回公司,咱们见面再好好商量,行吗?”他央求的话音还没落,另一个手机又嗡嗡地震动了起来,这下却彻底地打破了电梯的宁静。
“老公,你...你去哪里了?快,快回来,你妈好像不太对劲!”手机那头的声音似乎震颤着整个电梯都一起摇晃起来。
“这...这到几楼了?“他疯了似地大声呼喊着,慌乱地敲打着电梯上的楼层按钮。“六楼了,六楼了...”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还没从错愕中,缓过神。出租小哥的奔忙、高中男孩的忧郁、女孩家庭的破裂、男人公司的分崩,母亲的离世...不停地在我脑海闪现。
“请问你去几楼?”愣在原地的我,带着木讷的神情,电梯里的人们诧异地望着我。
“不好意思,错过了,错过了,谢谢。”面对着电梯里空荡荡地按键,我从幻想中抽出神来,一边点头道歉,一边匆忙地奔向十二楼的病房。
走廊边的长椅上,闺蜜坐立难安地等待着我,不停地望向电梯口。
“你咋才来?”闺蜜的一句埋怨,让我心生愧疚。
“老太太精神怎么样?”看着她一脸的憔悴,我迅速地转移话题。
“她很好,反而我很忧心。我觉得不是她病了,而是我病了。”闺蜜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你赶快回,明天还要出差!”我安抚着她焦灼的内心,一路送她出了医院。
初冬的深夜,寒意正浓,我裹了裹外套,准备返回病房。
“小伙子,麻烦一定将孩子送到这个地方,姥姥在门口等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妈妈正急切地向的士小哥交代着路上的细节。
“妈妈,妈妈,你要早点回来啊!”男孩一路的呼喊声,渐渐地消失在漆黑的深夜里。
我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转身向着大厅走去。
当我返回病房时,阿姨房间的灯早已熄灭,我悄悄地整理了一下床铺,轻轻地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阿姨微弱地鼾声,让我感觉到了些许平静,她似乎睡得很香。而我却因为一路的画面,许久都未入眠。
凌晨五点,护士出入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睡意。阿姨示意让我再睡一会,可是我却来了兴致,想带她出去走走。
“那咱们去天台看日出吧!”阿姨认真地选择,让我也充满了期待。
唰唰得扫地声,从黑暗的街头巷尾传了上来。路边、街边早早地挤满了忙碌的人群。
我依靠在轮椅的后面,给阿姨裹了裹大衣。我们在幽静地夜空下期待着黎明的朝阳。
“阿姨,你知道吗?我喜欢夜的黑,站在黑夜里,黑暗帮我屏蔽了外界的一切,我享受着被黑暗包裹着的幸福。”我仰望着夜空,轻轻地闭上双眼,感受着这无比奇妙地赐予。
“可是你不能阻挡光明,黑暗只是暂时地蒙蔽了你的眼睛,生活从来都没有停止,现实不也一直在持续吗?”阿姨用期盼地眼神望向太阳初升的地方,静静地说。
她不经意的话语,却激起了我对昨晚的回忆。欢愉的心情一下被扯入深渊。每个人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当然包括我自己,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在寒风的助推下,我的呼吸越来越局促!
阿姨悄悄地侧了一下身,抓住了我的右手。紧紧地盯着远方说:“别怕,孩子。不必担心未知的未来,该来的总会来。接受它,认真地接受它。不论是好是坏,是悲是喜,欣然地接受。”
“接受是认命吗?”我虽然带着疑虑,但感受到了她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予我能量。
“不!接受,是积极而主动地行为。而认命,是消极而被动的态度。这会导致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阿姨一边摇头,一边解释。
“阿姨,我...我和您直说!”我狠狠地抿了抿干裂地嘴唇,勇敢地说:“昨晚其实我没有加班,而是因为我舍不得打车的路费。建筑设计院已经很久没有项目了,年底我可能面临失业,我目前得精打细算,我很焦虑!”说着我已经抑制不住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孩子,九十年代全国职工下岗大潮,面临的只是生存问题。虽然表面看同样是下岗,可你们的境遇与三十年前完全不同。
如今你们面临的是寻找自我成长的问题,这是更高层级的问题。可是你们在心理层面做好准备了吗?现实并没有,大多数人的认知达不到这个层级,遇到挫折和困难时,内心的认知根本无法滋养和调整自身的外在行为,久而久之就会引发各种各样的身体疾病和心理疾病。这都是自身无法修复导致的外在表现,当然我也可能属于这种情况。”阿姨边说边苦笑起来。
这时,我被自己所谓的焦虑,也整笑了。我沾了沾眼眶边的泪滴,接着问:“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阿姨严肃而认真地说:“退回来,提升自己的认知,准备好了再出发!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地修正和调整中向前的。寻找自我成长的轨迹绝对不是一条连续上升的直线。”
我们静静地沉默了许久,天色渐渐地从黑暗的寂静中苏醒了过来。远处的街道上汽鸣声,叫卖声,呼喊声不断地回荡在耳边。
“阿姨,阿姨,看见了吗?越过高楼林立的缝隙,远处的丛林间,闪出了一丝霞光,顺着枯枝条,毫不费力地爬上了树梢,晕染的周围越来越大,越来越红。不一会,一团火球沿着霞光最浓的那个枝条间跳了出来。
阿姨满脸染着红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兴奋地说:“能望见太阳就是望见了希望。”
我带着疑惑地问:“阿姨,您担心您的病情吗?”
阿姨面带喜悦地说:“孩子,一开始不担心是假的,但是担心没用!该来的总会来,担心只会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所以现在我尽量调整好自己,理性地接纳疾病,积极地面对治疗,剩下交给命运吧!”
“孩子,你呢?有什么计划?阿姨似乎急于知道我的改变。
“首先,减少可有可无的其他消费,保留基本的生活支出;其次,我要有下山的勇气,重新建立自己的价值,投资学习;再者,在学习中尝试新的赛道,在实践中慢慢寻找适合自己的新方向;最后,坚持锻炼身体,把本钱守住!”这时,我已经蹲靠在阿姨的轮椅前,仰望着早已日渐憔悴的脸庞和弱不经风的身体,嬉笑着说。
她拉紧我的双手,怜惜地说:“虽然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但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你怕吗?你会放弃吗?”
我咬了咬嘴唇闪着泪光说:“您都不怕病痛的折磨,我更不怕成长的磨难!您都不愿放弃生命的希望,我更不想放弃自我的执着!再说了,大不了退回来嘛,准备好了再出发呗!”
我们相视地大笑起来。阿姨拍了又拍我的手背,满意地点着头,她的眼睛里反射出耀眼地冬日暖阳:“孩子,走,咱们去吃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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