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

晚上电视上在放《人生之路》，高加林被举报而丢掉县里的工作后和黄亚萍提分手，黄亚萍不同意，并且说愿意陪高加林回农村，看到这里我和妈妈都笑了。

我想，农村生活应该不是谁都能习惯和忍受的。

小时候每个中秋节都要回老家，我最怕那段时间下雨。有一年，回老家的时候正巧在下小雨，雨后的泥地又黏又滑，爸爸妈妈在前面走得很快，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害怕滑倒。泥地因为下了几天雨变得特别喧，我的脚陷进烂泥里走不动。我站在雨地里无助地喊爸爸妈妈，想让他们来救我。他们已离我有一段距离，恐怕也不想再多走一段泥路，只是站在前面叫我使劲儿抬脚。我停在那，看他们确实没有回来帮我的意思，我有点想哭。

他们在前面催促我快走，我只能按他们说的使劲把脚一抬，没想到脚是出来了，鞋还留在泥里。我一看鞋带断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鞋，我终于还是哭了出来。是妈妈回来把我抱了起来，还把我的凉鞋扯了出来。至今，我还无法忘记那只深陷在泥里的黄色凉鞋和那个雨天我提着那只坏鞋趴在妈妈肩上哭泣的情景。

那场雨留下的潮湿，一直在我的生命中，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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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跟爸爸妈妈从出租屋搬进的自己的房子。也是在村里。从我们家到大路上有一段土路，下一场雨，地要烂三天。我又开始发愁了。满是脚印和车辙印的泥路，车子只能推着走，即使走得再小心，还是会沾上一腿肚的泥渍。我尝试过在鞋子上套上塑料袋，可是那样根本走不稳。我就在书包里装上废纸，走到好路上，用废纸擦裤子和鞋子，然而沾在裤子上的泥水总是很难擦干净。那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被嫌弃的农村人叫“泥腿子”。

有一次，课间我收拾桌洞的时候，忽然瞥见脚底下一堆泥渣和土块，顿时窘得脸红。我偷偷用脚把它们往桌腿下推，却还是被同学发现了。他问我为什么地上这么多泥，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上学路上不小心踩到了绿化带里的泥。回家后，我很难过地把这件事跟爸妈说，爸爸说我是虚荣心作祟。我又委屈得哭了。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走这么难走的路，为什么那么短的一段路一个村不能凑钱修一修，为什么有人甘于忍受这一切。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摆脱不了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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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年，我们搬到了城里。终于，我不用再为泥路发愁了。但沾在我生命中的泥，我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

贫穷令我自卑，糊弄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我痛恨它们，竭力摆脱它们，却发现贫穷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努力掩盖它，它却总是从我的思想、语言、行为和生活方式里溜出来。

摆脱泥路后，我又无数次陷入生活的泥淖里。

长大后我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农村生活都是如此难受。归根结底，还是穷的原因。无论在何处，都是穷人活得更窝囊。

如今，在城市里漂泊多年，我竟开始怀念起小时候的泥土路来。我知道，这不过是时间给过去加了一层美好的滤镜。我永远不愿再走入烂泥。我怀念的根本不是泥土路，而是有家人陪伴的时光和坚定追求更好未来的自己。我也知道，无论如何挣扎，我的根还是在泥里。

想到这里，电视剧结束，音乐响起：

“现实摔我一身泥，学着脚踩着大地。”